勞力用完即丟的時代來臨了

不久前一個周二，住在佛羅里達州奧蒙灘一棟小屋的單親母親黛米起個大早，將讀高一的女兒送上六點十一分的巴士。六點四十分，她已經坐在臥室一張桌案旁，為LiveOps上她今天第一個班。LiveOps 設在加州，是電 話客服中心勞動供應業者，客戶包括伊士曼柯達（Eastman Kodak ）、必勝客（Pizza Hut ）與 Tristar Products 等。 LiveOps 給黛米的工資是每分鐘二十五美分，但只有實際在電話上為客戶服務的時間才計費。

到七點四十分，黛米賺了十五美元。她馬不停蹄，喊醒第二個孩子，餵飽他，送他上校車。她在這一天又上了三個班，還擠出時間，在家裡為她七歲的兒子上課，準備晚餐，最後侍候孩子們一一就寢。她說，「我告訴我的孩子，除非受傷流血或快要死了，否則別煩我。」

由於是按件計酬的工作，黛米沒有醫療保險、沒有退休福利、沒有病假、沒有遣散費，也不能申辦失業保險。但在不景氣肆虐的奧蒙灘，她算是幸運的。至少她的收入還算穩定。

美國勞工的日子愈來愈難過，工資低又沒有福利的工作，也變得奇貨可居。他們的情況短期間難望改善；一些經濟專家預測，員工還得苦熬幾年，才能享有與老闆討價還價的權力。美國勞工的經濟地位，在外包、自動化、工會影響力式微、新管理科技等等時潮衝擊之下，早已今非昔比，這一波金融海嘯的無比凶險，更使勞工們苦不堪言。

根據專家預測，美國在今後五到十年，情況大體一樣，工資只有些微漲幅，工作條件繼續惡化，而且沒有工作保障可言。自高級主管階層以降，愈來愈多的工作會成為按件計酬的臨時工。加州勞工分析業者Staffing Industry分析公司首席分析師雅新（Barry Asin ）說，聽到有人談到臨時工與長期工之分，我就忍不住想笑。事實早已證明，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長期的工作。誠如人力資源業者Kelly Services執行長卡丹所說，現在，我們都是臨時工。

賓州大學華頓學院人力資源中心主任卡培利說，不景氣已使更多公司加入陣營，造就一支能像水龍頭一樣、想用水就開、不想用就關的勞動大軍。他說，雇主們想甩脫一切固定成本。首先他們在員工福利上動手腳，現在他們要對工作本身開刀，公司控有一切大權，所有的風險都由員工承擔。

長期臨時工蔚為潮流

這種情況對員工與雇主兩方面都有重大衝擊。研究顯示，慢性失業與就業不足，造成難以癒合的創傷：年長的人往往因失業，被迫提早退休，年輕人也因遲遲無緣於職場而職涯受阻。

工作的不穩也拉大了收入差距。擁有當紅技巧的人，有做不完的工作，自然可以抬高價碼；沒有專門技巧的人就只能眼見工資不斷縮水。

雇主重視聘雇的彈性，當然天經地義，但如果不小心，他們可能養了一群離心離德、無意進取的員工。美國經濟諮商局（Conference Board ）本月五日發 表的民調發現，受測員工中，只有四五％對工作表示滿意，寫下這項民調進行二十二年來的最低紀錄。士氣低落也能拖垮公司的表現。次貸危機爆發後，大舉裁員的瑞銀（UBS ）、瑞士 信貸（ Credit Suisse ）、與美國運通（American Express ），現在眼 見留任的員工死氣沉沉，不得不請來哈佛的心理學者艾寇（Shawn Achor ），替員工 打氣。

在一般的不景氣期間，薪資縮水的百分比，約等於國內生產毛額下滑的百分比。但在二 ○○一與 ○ 七年開始的這兩波不景氣中，薪資下挫幅度比前幾波大了一．八％。更惡劣的是，解雇員工只有約一成是所謂臨時工。

裁員有助於企業獲利。在○一年的不景氣爆發後，美國企業大舉裁員，獲利於是強勁反彈。到 ○ 六年，企業獲利占全美收入一 ○ ．二％，創四十年新高。 ○ 八年第四季，這項數字因金融風暴而跌為五．六％，但一年多來，企業獲利占有率已回升到七．四％，平了四十年均值。

多年來，雇用長期性臨時工已經蔚為潮流。老闆能獲取多少薪酬，不再視他們手下有多少員工而定，對員工的去留也就不再那麼在意。以短期獲利表現為準、發放紅利的管理作法，更鼓勵經理削減勞工成本。

美國境內臨時工就業狀況波動很大。企業透過臨時工仲介業者找員工的用意，就在於一旦不需要這些員工時可以隨時解雇。在最近這波不景氣聲中，臨時工人數暴減，非志願性兼職工人數增了一倍。

麻省理工學院勞工經濟學者奧托（David H. Autor ）說， 趁不景氣進行大幅改革、以提升效率與彈性的公司，一旦景氣復甦，不大可能重蹈改革以前的舊路。換言之，從美國流入中國的就業機會，即使美國景氣復甦，大多數仍將留在中國。將勞工轉型為一種彈性生產因素的公司，也不會重拾「一份工作做一輩子」的老作法。

波音（Boeing ）是這類公司的典型。它在 ○ 九年裁減商用機部門一千五百名臨時工，並且在海外雇用新人（去年三月，波音在印度成立研發中心），以降低在美國的勞工成本。

多年來，微軟（Microsoft） 一直透過臨時工仲介業者，進行各式短期計畫項目。微軟發言人說，「我們的臨時工陣營視不同的計畫項目，變化很大。有些人僅參與計畫的一部分。他們是專家。兩三下，工作完畢走人。」對於一些業務有周期特性的業者，雇臨時工的作法尤其誘人。

隨著美國經濟再次擴展，雇主不願增添長期員工，臨時工於是成為勞工市場一個迅速成長的區塊。自去年三月以來，幾家大型臨時工仲介業者的股價都成長了一倍。以LiveOps為例，營利呈兩位數成長，並計畫上市，是這項趨勢的最大贏家之一。

領導人的隨選市場

在過去，臨時工仲介世界是低階職工的領域，如今情況大不相同。 Kelly Services去年引薦了律師、科學家等一百多人，投入年薪超過二十五萬美元的臨時工行列。「領導人隨選」（leadership on demand ）運動， 正在美國大行其道。

住在南加州的蘭納，五年來在Godiva巧克力等幾家知名公司做了五任臨時行銷長。她說，「我在周三接到Godiva的電話，問我能不能在周六搭機前往日本。我就這樣去了日本。」蘭納是芝加哥大學企管碩士，她喜歡隨時應召上陣的挑戰，只是她沒有雇主提供的健保與其他福利。

不過，許多高階白領工人當臨時工並非得已。去年年初，在遭克利夫蘭（Cleveland ）一家全國性律師事務所解雇時，布萊福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最後他成立了一家一個人的「法律專業協會」，一方面接一些其他律師接剩下的案子。布萊福說，我絕想不到會有今天。我有法學學位，又是企管碩士，怎麼可能失業。但一切不同了。

在職涯階梯底部的工人，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籌碼，即使只要求最低工資，也須經歷一番掙扎。九月間發表的一項研究報告顯示，美國低工資工人經常領不到應該領到的加班津貼，而且工資往往比最低工資還低。

根據另一項報告，美國臨時工或論件計酬的工人，由於缺乏職業安全感，沒有健保福利，又欠缺與同事的社交聯繫，容易罹患抑鬱等精神疾病。

歐洲臨時工仍享有保障

年輕人的處境尤其艱難。許多年輕人連職場門檻都無法踏入。自二 ○○○ 年以來，十六到二十四歲之間的年輕人在職人數，少了一三％。不少年輕人為了早日謀得工作，願意替公司做免費的、半長期的實習工。

美國就業市場最後總會復甦，不過那很可能是美國工人忍氣吞聲，甘願接受低薪的結果。五 ○ 年代，通用（ＧＭ）根據與聯合汽車工人工會（United Auto Workers ）的合約，給予工 人優厚薪酬，這些合約也成為美國工人的待遇模式。在一九五三年，三六％私營企業工人享有工會保護，但到 ○ 八年，這項數字跌到不滿八％。

舒緩工人壓力最好的辦法，就是透過一些手段（例如科技突破）使經濟長期迅速成長。二 ○○○ 年，美國失業率因網際網路發燒而壓到四％以下，就是例證。不過大多數經濟專家對此不抱什麼希望。工會與自由派經濟學者主張政府推動新政（New Deal ）式就業方案、反對自由貿 易協定，原因就在這裡。反之，保守派經濟學者卻說，政府過度干預經濟，才是真正問題所在。

想知道美國前景如何，歐洲的例子或許可以為鑑。主要由於勞工法規過嚴，歐洲企業偏好雇用臨時工與包工，一旦景氣不好，解雇容易得多。但美國與歐洲有一大不同：在大多數歐洲國家，臨時工與兼職人員也有政府醫療保險，享受與同工長期員工相當的工資與福利。

十年以後，嬰兒潮一代退休，可能造成勞動力短缺，為較年輕的工人帶來一些談判薪資的籌碼。但這是後話。

賈米菈的處境稱得上是今天美國勞工的寫照。賈米菈三十五歲，是單親母親，住在西雅圖（Seattle），是有照的自然物 療師。為多謀一份工作保障，她學習護士專業，於去年六月畢業。但儘管醫療是美國經濟最強的塊，她到今天仍找不到正式工作，因為醫院預算不足，無力為新員工提供三個月在職訓練。在過去幾個月，她從事一份臨時雇工計畫的工作，但幾周後計畫即將終止，到時我又要再度失業了，她無奈地說。
（By Peter Coy, Michelle Conlin, and Moira Herb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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