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謙卑,是因為:我承認,我也不完美。
我跟大家都一樣,不完美。
有一天,工作坊的下課期間,我坐在一間大教室的透明窗戶旁,一邊望著遠方的彩霞,一邊喝著我的養生茶。這個座落在山腰的教室,有很美的景致,今天我在這裡帶內在小孩療癒工作坊,感覺很有能量。
突然,一個學員跑過來我旁邊,怯怯地說:「周老師,我發現我很難在眾人面前說自己的故事,你覺得我是不是該去做個別諮商比較適合?」
當下,我立即回答她:「如果妳覺得個別諮商比較適合妳,就去試試看吧。」
說完。「喔」一聲,她走了。
然後,我馬上覺察到:我怎麼回得這麼簡單、粗糙、直接了當。
我給的建議,真的適合她嗎?
或許,她不是真的想要我給她建議,她只是想表達目前在眾人面前説故事對她還有困難而已,不是嗎?我一邊反思,一邊對自己剛剛過於簡單的回應感到小小羞愧。
對,我的回應太快了。其實我可以多一點同理、多一點問話,去理解她到底想說什麼。
接著,我檢視自己剛剛為何會如此回應。喔,其實是因為,此刻的我只想要安靜一個人好好休息,不想被打擾,所以我想趕快打發她吧。原來我想先照顧自己。
先照顧自己本無可厚非,其實我可以跟她說:「我可以等上課時再回答妳這個問題嗎?」而不是這麼想趕快打發她走。我反思。
這種直接「給答案」的回答方式,就是一般典型的專家回應模式,這不是敘事的回應模式。敘事裡,我們不做這種直接回應,因為直接給答案,是有風險的:「你確定你給的答案,是適合對方嗎?」
同時當我們直接給答案時,也在表達一件事:「我一定懂你!」這是真的嗎?
人常不自覺地好為人師,我也經常如此。剛剛就是,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直接給答案。
敘事裡的聆聽,盡量邀請你「不分析、不批評、不論斷、不指導、不建議」是有原因的,因為這些都是專家的模式,敘事裡,我們不再當別人的專家,我們讓當事者自己當自己生命的專家,因此,我們只要聆聽、只要會問話就好。
「與其給一個好答案,不如給一個好問題。」這是敘事的相信,也是我的實踐經驗。
想想,這幾年學敘事、做敘事,其實也是在修練自己的狂妄自大。這些年,在生命面前,如果讓我可以有多一點的溫柔、多一點的謙卑,那真的要歸功於「敘事」的實踐。
這又讓我想起前幾天有人批評我自戀那件事〈請見:《在每個發生裡,看見自己》〉,嗯,在別人的批判裡,我看見了一面鏡子,在別人的自大裡,我也看見了以前自大的自己(羞愧)。鏡子裡的他,通常也是我。
現在的我,雖然不在像以前那樣直接去給人批評、建議,但有時,在我說話的自信裡,卻偶爾也會隱藏著:「見識到我的聰明了吧」的驕傲訊息,不是嗎?唉,謙卑的修練,真不容易啊。
早上在臉書上看到一篇文章分享達賴喇嘛的話,大意如下:「當我們說話時,潛意識裡如果帶著想要炫耀自己聰明才智的意念,那麼,你的話語不但幫不了他人,反而只會叫人覺得被貶抑,甚至感到厭煩而已。」喔,當頭棒喝,真是好提醒。
謙卑是一種修行,它也是一種力量。
這幾年我就在修練這個功課,學習如何能謙卑柔和地說話。我發現,不管是達賴喇嘛或是我喜歡的導演李安,這些受歡迎的人,他們都是這樣說話的。
我謙卑,是因為:我承認,我也不完美。我跟大家都一樣,不完美。
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一天到晚老是想給別人建議、想要去批判、教導別人?那是一種「投射」。其實他的內心裡也充滿了對自己的批判,批判他人,其實是在批判自己。他給別人建議,其實也是在給自己建議。很多事我們自己做不到,於是就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期待他人可以做到。傳統家庭裡,父母對孩子的期待、要求特別多,大概就是如此。
這幾年透過說故事,除了認回自己的過去與不完美,漸漸地,我也在接納自己:「對,我就是這樣。」如此的自我接納,讓我的心變得柔和許多,也漸漸對別人的「不能」,產生多一點包容與悲憫。因為我們都一樣:不完美。
因為慈悲,所以懂得。於是逐漸明白,謙卑的背後是一種愛,愛就是療癒的力量。
現在,除非等別人開口,要不然我不會輕易去給別人或教別人什麼。同時,即使是我開口說話了,我也會留意自己內心的意念,盡量不去炫耀自己。這是一種平等心的實踐。我們真的沒有權利去教別人什麼,因為,我們都不完美、都是無知的。
敘事裡的助人者,就是站在這樣一個「不知道」的立場,去聆聽生命故事的。因為不知道,於是心理給出一個「空間」,讓我們願意聆聽,願意多去問話。不知道,就是一種「放空」。「真空妙有」,所言甚是。不知道,也是一種謙卑的生命態度。
真的不要隨意去批判別人的生命(故事),尤其當你還不瞭解其脈絡時。任誰都沒有權利在別人生命的天空裡,指指點點的,不是嗎?
面對生命,我們只能理解、謙卑、好奇、欣賞。如此而已。
但光是如此,就很不簡單了。
本文摘自「擁抱不完美」一書,心靈工坊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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