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井憲夫,一位東京電力公司員工,在核電廠工作二十年得癌。死前他勇敢站出來,把工作所知的核電真相公諸於世。他生前的最後吶喊,在十五年前就預告了核電廠今日的災難。小倉志郎,曾參與福島核電廠機械部門設計,他多次以筆名發表文章,提醒日本人核安的重要。在福島核災後,身為核電廠第一線員工的他,也成為日本媒體最倚重的專家之一。節錄自《核電員工最後遺言》的平井「最後遺言」和小倉「贖罪告白」,揭露世人不知道的核電真相。
東電技士平井憲夫生前最後吶喊:核電廠一旦運轉就是萬年不死怪獸
我遭受了一百次以上的體內輻射汙染,最後得了癌症。我曾經畏懼即將到來的死亡,但母親鼓勵我,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因此決定在死前站出來,把知道的真相全部公諸於世。
核電廠裡,鐵絲掉進原子爐、工具掉進配管裡卡住的人為疏失可說層出不窮。為什麼會這樣?日本核電廠設計優良,但都僅止於設計階段的理論,接下來的施工、建廠才是大問題,就像是一級建築師來設計自己的家,卻碰上技術不良的工人,害家裡蓋好後,這裡漏水,那裡不符尺寸,這就是日本核電廠的現狀。而早期的工地,總是會叫老師傅來做「班長」,經驗老到且注重聲譽,但現在他們已幾近凋零。
此外,核電廠因有輻射的危險,很難現場培育人才,現場昏暗悶熱,又必須穿戴防護衣罩,作業員無法直接語言溝通。而且技術越好的師傅,代表進入高汙染區的頻率越高,他們很快就超過法定的放射能暴露劑量,無法再進去核電廠作業,所以菜鳥人才越來越多。
電廠不做虧本生意 金錢比人命重要
核能機組每運轉一年,就必須停機做定期保養。因為原子爐會產生高氣壓,配管中則有攝氏三百度的蒸汽及熱水,這些會使配管的管壁或汽門嚴重磨耗,因此必須定期更換,但這些作業卻使工人飽受輻射汙染。他們在高度心理壓力下工作,絕對無法維持好的作業品質。
有一次核電機組裡有一根螺絲鬆了,排出的輻射量相當驚人,為了鎖緊這根螺絲,我們準備了三十個人,離螺絲七公尺遠的地方一字排開,聽到「預備,跑!」的號令就輪番衝上去鎖,一到那裡要數三下,輻射測量機的警鈴就會響起。由於時間太過緊迫,這個才三轉的螺絲,就花費了一六○次的人力,四百萬日圓的費用!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不把核電廠暫停起來修理?因為核電廠只要停一天,就會帶來上億日圓的損失,電力公司才不會做這種虧本的事,在企業眼中,金錢比人命重要。
在引進核電以前,根本就沒有討論過廢爐、拆除及廢棄物處理的具體方案。以厚金屬打造的核電廠,一經運轉就會遭放射能汙染並日漸磨損,政府原本打算讓核電廠運轉十年就關閉,但在一九八一年福島核電廠一號機運轉滿十年之際,電力公司才第一次體會到,原來核電機組的廢爐、拆除有多困難。
拆掉這充滿輻射能的原子爐,不但要花上比建造時多出數倍的金錢,也無法避免大量的輻射曝曬,原子爐下方的高汙染區,每人一天只能待數十秒,這該怎麼進行作業?如果停機放著不管,核電機組內充滿大量的水蒸汽及冷卻水,會使機件生鏽,接著使金屬產生破洞,排放出放射能。核電廠只要插入核燃料棒運轉一次,整座核電廠就會變成一個大型放射性物體,廢爐、拆爐談何容易?
今天製造的核廢料 將禍延世世代代子孫
核電廠運轉後,每天都會不斷生產放射性廢棄物,其中有所謂的「低階」核廢料,卻是待在核廢桶旁五小時就有生命危險的劇毒物質。現在日本把這些低階核廢料,全部拿去青森縣的六所村核燃基地存放,預計在那裡埋三百萬桶,管理三百年。但是誰能預料三百年後,這些核廢桶會變怎樣?這些廢棄物的管理業者還存在嗎?
另一種「高階」核廢料,也就是用過的核燃料棒,必須與玻璃一起固化,並封閉在堅固的金屬容器裡,人類只要站在容器旁兩分鐘就會死亡。
這些散發高熱的核廢料必須持續冷卻三十至五十年,等溫度降低後再把它埋入幾百公尺深的地底,存放一萬年以上。管理核廢料也需要電力與石油,到時能源的總使用量必定超出核電所產生的能量,而且負責管理的不是我們,而是往後世世代代的子孫。
蘇聯車諾比事故已經是過去的事情。「想要維持都市生活機能,保障能源穩定,雖然有點危險,但我們需要核電廠。」尤其住在大城市的人,更容易接受這種想法。我想請求各位,每天一早起來,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的孩子或孫子的臉龐,再想想國家積極發展核電的政策到底有沒有問題。特別是位於地震帶的日本,不只核電廠事故,還必須提防大地震帶來的影響,再這樣下去,遲早會發生無可彌補的悲劇。
平井憲夫
日本設施配管一級技士,曾任職於東京電力公司的福島核一與核二、中部電力公司的濱岡核電、日本原電敦賀核電、東海核電等,負責監督定期檢查時的配管工程,1996年12月因癌症逝世,得年58歲。平井創立的「核電被曝勞動中心」,也在他逝世後,因後繼無人而解散。
福島核電廠工程師小倉志郎警告核電危險性:把核彈放自己家裡引爆鈕卻在他人手上
芬蘭在地下四百公尺挖核廢料儲存庫,盼能將此至少密封十萬年。北歐國家因為地盤非常穩定,還可以期待不會發生地層變動而暴露出來,雖然誰也無法保證、見證那麼久以後的事,但地震大國的日本,怎麼找也找不到這種地方可以儲存。
現在各核電廠都暫時將高輻射的核廢料,儲放在核島區原子爐上方的核燃料冷卻池裡,原本是三十組一束,插在類似傘架的長方形容器裡,但後來變成六十組一束,現在又變成九十組一束。目前各核電廠的冷卻池都大爆滿,用過的燃料棒沒地方放,無法換新棒,只好增加冷卻池的儲存密度。
過去有一位神戶大學的地震學教授石橋克彥,曾在二○○五年國會作證指出,如果原子爐發生爆炸,波及用畢燃料冷卻池,會引發鋯的火災,釋放出更大量的輻射線,非常嚴重,但核電專家至今沒有人挺身說明過。我不清楚這些核電專家到底是知情但故意不說,企圖讓世人的注意力避開最危險的部分;或是有些核電專家本身不在乎這個問題,只在乎原子爐本身。不過所有電力公司針對市民的宣傳冊子,的確都故意不提到核島廠房裡還有如此危險的冷卻池。
丟個保齡球就能炸掉冷卻池 輻射外洩
核電現場讓我覺得,這不是人類能搞的玩意,太多事無法被控制。核電作業本身會遭輻射汙染、傷害的問題,只要維修機器,就得先記得許多注意事項,且非常嚴格,一點肌膚都不能露出。穿上防護衣後,戴面罩、有空隙接縫的部分要貼膠布密封起來,手上戴四重手套,先是薄棉,然後加上二重橡膠,最後是厚厚的工作手套,腳上則穿上雨靴。
這樣的裝扮根本不能做什麼精密的作業,而且因為有被曝問題,每個人只要被曝五分鐘,就會達到一日容許劑量的限度,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卻需要好多人全副武裝在附近排隊,等著輪番上陣,維修品質大打折扣,這開始讓我起了疑心。接著,蘇聯車諾比事故發生了,才猛然體悟核電可能給人類帶來莫大的災難,而自己半生所設計、運轉、維修過來的核電廠,原來是這麼危險的結構。
其後,影響我最深的,是兩位醫師的譯作《致死的虛構:國家主導的低劑量輻射線的隱蔽》,該書將美國距離原子爐一六○公里範圍地區,和沒有原子爐地區作比較,發現有原子爐地區罹患乳癌的比率非常高,從核電廠發出低劑量的放射線其實是會致人於死的!
我在二○○七年寫了《在核電廠林立的國土上無法打自衛戰爭》一文,是源於當時有股聲音要修改憲法並增設軍隊,就想到冷卻池是在廠房的最上層,上面竟是毫無強化的屋頂,根本連小顆炸彈都無法防衛,等於是在自己的脖子上掛炸彈。
丟個保齡球都能炸冷卻池的說法並不誇張,只要有點高度、有足夠貫穿屋頂的力量就行。冷卻池被炸後,核電廠內人員將會嚴重被曝,此外大量的輻射線外洩到大氣,也可能因為水蒸汽爆炸而引發整個核電廠爆炸等等,非常恐怖。只要有核電設施、有燃料冷卻池的國家,等於告訴敵人快來進攻這裡就好,根本沒有什麼國防可言。
台灣燃料棒密度高 發生事故機率也高
台灣核電三十幾年來,上萬組用過的燃料棒都儲放在四個原子爐上方的冷卻池裡,每個池有二、三千組,這樣的數量非常驚人,在世界上也很少見。核廢料之間的儲存距離非常重要,單單是燃料棒吊上吊下更換時不小心掉落的風險,或作業人員不小心將重物掉到池裡,都有可能會造成破損而產生核反應,池裡的燃料棒密度越高,發生事故的可能性就越高。
三一一的福島核災證明「只要有多套備用系統就一定安全」的思考根本不管用,就像這次安全電源喪失,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發生爐心熔毀氫爆,相繼出現無法挽救的慘狀。事後官方還直稱很健全,不清楚他們是故意淡化,還是本身都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政府的表現讓人無法信賴,只覺得他們是明知故犯的幫凶。
現在福島全境輻射汙染,根本比以前我們在核電廠全副武裝才能進去的區域還嚴重。所以我豁出去以真名現身,是有感於自己終身致力的核電,居然成為加害民眾的機器,還造成永遠不能居住的土地。我的著作就是為了破除某些人對於核安的幻想,也希望能廢核,算是以核電為業的我的一種贖罪。
小倉志郎
東芝核電前設計維修工程師,在東芝的原子爐設計部門工作長達35年,曾經參與福島第一核電廠一號與二號機的機械部門設計,並與美商GE公司協力工作。
《核電員工最後遺言》
由平井憲夫、劉黎兒、菊地洋一、小倉志郎及彭保羅等核能專家與受害者撰文集結而成的書籍,告訴讀者政府不敢說、電力公司隱瞞的核電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