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宏案後首次回應三大市場疑問

若點名科技界名聲、形象最差的老闆，力晶集團董事長黃崇仁肯定上榜，這樣的負面印象多半來自於他沾惹多個內線交易疑雲，而他這一次又因涉及旺宏內線交易案，遭到檢察官起訴求刑，個人形象跌停板。

黃崇仁是醫學博士，原本任教北醫，內心卻嚮往著做企業家，「小時候跟新光吳家很熟，看到吳家很風光，心裡想以後也要有自己的事業。」這個念頭一直跟著黃崇仁，讓他做了十多年醫學院教授後，終究「不務正業」地在近不惑之年創業，成立生產掃描器的力捷，改當科技老闆。

變身高科技老闆卻沾染塵埃

一九九六年力捷掛牌，隔年股價飆上二七六元，黃崇仁身價暴漲，卻是紙上富貴，他宣稱「我一張都沒賣，還被朋友笑。」

力捷現已不復當年神勇，歷經減資改名為力廣，股價在○二年剩下二．六六元的災難，但○五年五月時，又從三元，飆到○六年十二月的四十四．二元。兩個年度都虧錢的公司股價飆漲十四倍，力廣投機股形象緊緊地與經營者黃崇仁畫上等號。

而投入「燒錢的ＤＲＡＭ產業」，讓黃崇仁得以躋身成科技產業主場的要角，與台積電的張忠謀、聯電的曹興誠平起平坐，言行也日益動見觀瞻。

只是同樣為半導體業，張忠謀領軍下的台積電，獲利與股價相對穩健，投資人滿意，即使董監酬勞領得高，市場依舊給予張忠謀應有的大老尊崇地位。

反觀黃崇仁的力晶，壞的時候一年虧掉六十億元以上，好的時候，一年可以賺上兩百七十億元，盈虧變動劇烈，股價也跟著七上八下。

而黃崇仁屢屢站上第一線發表對ＤＲＡＭ景氣看法，都被股市拿來分析解讀，產業大老變成了股市老師，對他的形象當然只有減分沒有加分。不僅如此，外界對黃崇仁的負面印象，還包括懷疑他把ＤＲＡＭ低價賣給與個人關係良好的下游模組廠商，損及公司利益等，在在讓黃崇仁以及力晶集團染上投機色彩。

不過ＤＲＡＭ業競爭異常殘酷，不少同業都已經下台一鞠躬，黃崇仁則說「我們是survivor（倖存者）」，他提醒「我是在位最久的ＤＲＡＭ公司董事長」，許多同業不是被購併就是熄火關門，力晶卻愈戰愈勇、大力擴張，二○○○年後，不但跟日商爾必達合作成立瑞晶於去年投產，今年第二季環境艱困，瑞晶卻小有盈餘。後又宣稱將砸下兩千五百億元投資十二吋廠，此時歐美同業龍頭奇夢達、英飛凌面臨著打烊和繼續鏖戰的掙扎，當年的小咖力晶反倒生龍活虎。

在黃崇仁的力晶台北辦公室裡，掛著一幅自己畫的風景油畫，周邊則掛著畢卡索、高更、莫內等西洋名家的複製畫陪襯。將自己作品與名畫掛在同一個空間，顯示出黃崇仁追求與一流名家相提並論的企圖。

只是，若想在事業上留下美名，黃崇仁要努力的，應該是先掃除自己的惡名。

就在被起訴的當下，黃崇仁接受本刊訪問，針對外界觀感與疑問，一一回應，以下是訪談紀要：

《今周刊》問（以下簡稱問）：知道旺宏案被以內線交易起訴後，你的心情是？

黃崇仁答（以下簡稱答）：先前跟檢方的幾次約談中，我已經感覺到他們可能會起訴，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我在日本那幾天，想了很多事情，遠離台灣讓心情平靜一些。

原只是投資  後想參與經營

問：為什麼選在雙方合作前，買進旺宏的股票？

答：最初是投資部門評估，旺宏股價實在太低，又有減資的題材，剛開始買旺宏是基於投資。直到○五年十二月我們簽了意向書，才又繼續買，那時我們要合作。問題的重點是，我買了根本沒有賣，我買那麼多旺宏是因為力晶跟他們買廠房，萬一旺宏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所以要參與旺宏的經營權。

問：但是力晶買旺宏的確賺到錢。

答：本來要參與旺宏的經營，結果沒有成功，既然你不讓我參與經營，我留著股票幹什麼？證交法規定，「重大訊息足以影響股價」，檢調說我們買旺宏股票花了六億元，賺了一千多萬元。想想看，扣除手續費，我們才賺了一％左右，股市一天的波動可以有六％、七％，我們哪算影響股價？何況，哪有股票買了一、二年後才做內線交易？

如果檢察官要查內線，也應該是查我有沒有在內部買賣力晶股票，因為買旺宏的廠，對力晶來說真的是利多，當年買了那個十二吋廠，力晶因為產能充足，是真的有賺到錢。

問：上市櫃公司老闆中，你身上的官司算是不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

答：我也常常自問為什麼。企業正在拚命的時候，會遇到種種困難，比方說新瑞都案，力晶當時要去raise money（增資）遇到很多困難；你覺得為解決這些困難你都做對了，可是別人不一定這樣想。

就拿這次來說，也許我的個性就是自己一個人做，沒有想別人會怎樣；在一個自由社會，這種美式風格，只要沒有做對不起良心的事情，好像沒有什麼問題，可是外界好像不是這樣看。

就像力廣案，我到現在也不懂，我被監聽了四年半，生活的一切都暴露在監聽中。大家都說我炒作股票，有什麼人能證明我炒作過任何股票？沒有嘛。最後，力廣案也是沒事！社會上有些人對我有些看法，說真心話，其實對我是滿不公平的。

問：你有意識到你在外界的形象很差這件事情嗎？

答：我實在是很難過，很多報導都沒有來親自問我怎麼想，我很願意講啊。

不會獨厚自己下游公司

問：比方說你領的董監酬勞相當高。

答：就只有那一年（編按，指○五年領的董監酬勞，○五年領取的是○四年分紅，力晶○四年淨利為二百多億元），公司成立到那一年，才突然賺那麼多，而員工紅利和董監酬勞，在公司成立時章程規定上限是三％，那一年我們也就照章程做。那時我就說，隔年一定要修正，長期這樣會被人罵死，現在章程也都修正為一％到二％。

問：外界也曾質疑ＤＲＡＭ廠不賺錢，但模組廠卻賺錢，力晶有將獲利刻意往下游送的嫌疑？

答：你知道嗎，力晶給每家公司多少％的毛利，櫃買中心是每個月跟我審核的，根本不可能亂來。我給勁永多少％，給其他公司也是這麼多。

至於下游廠誰比較會賣，那是看他們的本事。因為櫃買中心看我們看得很緊，我不可能獨厚自己的公司。我現在要講清楚，那真的是莫須有，政府會查我們，我們不能自肥。問：那麼會把貨先灌到通路商好清掉自己的庫存嗎？

答：威剛、勁永有什麼義務要吃我的貨？我們公司絕對沒有塞貨。但是，力晶的政策是從來不留庫存，就算明天會漲價我也不留；價格變動的東西，留的時間越短越好。每到月底，我們的存貨一定要歸零；最不得已的時候寧可降價賣，我只要給每一家廠商的毛利相同就好。

問：對於有雜誌評選你為最不受法人信任的企業家，你有何感想？

答：這講起來真是很不公平，我今天講真心話，供應鏈的往來，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政府會看的。如果因為我形象不好，我只能保住力晶，新日光（力晶轉投資的太陽能電池廠）要成功，讓林坤禧（前台積電資深副總，現任新日光董事長）來就好，沒有我，形象會好一點。

問：做ＤＲＡＭ，你有沒有後悔過？

答：（搖搖頭）我沒有後悔過。總有一天，ＤＲＡＭ會做好的，它有好過嘛，至少我們把美國、歐洲全部打垮了。我覺得我們要堅持到底，十幾年下來，ＤＲＡＭ產業的獲利還是正的，不是負的。

問：但這是龐大資本的產能擴充競賽。

答：對，可是人就是得一路走下去，不能說我明天就關了；就像說錸德當年做ＤＶＤ，等到ＤＶＤ崩盤，他能說他不做了嗎？做企業家，我們是一定要做下去，淘汰是一回事，淘汰時很多人沒工作是另一回事。我最榮耀的是，跟我的人不會因為沒工作造成他們的家庭出問題。辦企業不能現實到今天投了明天就要賺到錢，我們知道長期下來會好好地活下去，但是就要熬嘛。

必須考慮到員工的生計

事實上在同業中，如果成本最低，就一定能活下來，所以得想盡辦法把成本降到最低，能維持住競爭力，慢慢就會起來，我沒有那麼悲觀。何況，現在瑞晶的成本具有十足競爭力，今年景氣這麼差，去年投產的幾乎都慘賠，瑞晶第二季還是小賺。我覺得○九年將會是ＤＲＡＭ業的關鍵年，退出或整併的消息很多，產業生態有機會獲得平衡。

問：你永遠都這麼樂觀？

答：如果悲觀，我怎麼活下去？我認為我一定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好好地做下去。

問：你可能考慮到產業競爭和對員工的責任，但卻忽略掉對投資人的責任？

答：投資人問我，我從來不敢講股價，我最怕聽到股價的事情。但是我做負責人，就得要比較正面評估，這麼多的景氣循環都回來了，證明每一次循環回來的時候，情況會好一點，所以我不是沒頭沒腦地正面。

問：你原本是醫學院教授，為什麼要做這麼多事業？又搞得一身腥。

答：我已經做下去了，背了十字架就要背了，人生本來就不能什麼都好。我從台大到出國拿博士、回來當教授，一路順利；但我從小就想當企業家，也真的去做了。所以不管別人對我形象認知怎麼樣，我也做了很多想做的事情，沒什麼好抱怨的。

我父親是醫師，家裡環境不錯，他有時候跟我講說，何必呢，享受就好，整天搞這些幹嘛？但是我就是想要！表示我能做一點東西吧。

其實我常想，很多事情的原因，都是股票的關係；我是無辜的，我自己都沒賣。當年力捷大漲到二百多元，我一張股票都沒賣。像台積電股票很穩健，人家就不會罵張忠謀。

我覺得在力捷的時候，成長太快，經營團隊做的事情還是不夠穩重；當年因為蘋果答應授權，我大力擴廠，結果賈伯斯回來，一切都不算數，力捷股價大跌，形象從那時起變很差。現在力晶不會了，但人家已經把你形象想成這樣，你能怎麼辦？

很多事情，股票會害死人，但你又不能不做上市公司，因為要籌錢。當有人賠錢，就會怨恨你這個董事長，就覺得你們公司搞什麼鬼。

問：可以說你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嗎？

答：我是生存派。你知道嗎，一個人經過這麼多磨練你會生存，會有過人的毅力，你覺得你會永遠活下去的，人要非常正面，一路走下來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