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美華人女性工程師,如何成為IBM大師級發明家?美國一千大企業中,有90%都使用她所研發的產品。亮麗的成就背後,是不為人知的辛苦:經歷異地求學的堅忍、母喪父歿的悲傷、文化差異的調適、癌症療程的苦痛,方世美的故事,說來令人動容。
美國《財星》(Fortune)雜誌的一千大企業中,包括波音飛機、聯邦快遞等大企業,有九○%都使用IMS系統,每年為IBM貢獻近九億美元的營收。
她也是讓IBM走向開放架構的關鍵人物,制定了EAI(企業應用系統整合)這個全球業界的共通標準,帶領IBM將舊有資訊架構,導向開放平台。
攤開方世美豐碩的個人經歷,令人肅然起敬:擁有二十六項專利,還有十項專利正在申請當中;獲得三十六項發明成就獎、得過兩次傑出成就獎,是IBM全球獲得最多專利數的華人,被稱為「大師級發明家(Master Inventor)」。她只有碩士學歷,卻在聚集全世界最頂尖人才的IBM,成為數一數二的人物。
在方世美的長官、同事與客戶眼中,她是一位具有高度熱情與溝通彈性的專業人士。
方世美現任主管,IBM軟體事業處IMS開發資訊管理經理大衛·索沙(David Sosa)解釋,因為IMS產品是針對大型客戶所設計,客戶的要求非常繁瑣,而她都能以極大的耐心,在短時間內清楚擘畫出客戶需要的資訊系統架構。索沙說:「我真想多複製幾位世美!」
然而,三十年前,方世美初到美國時,是一位對於資訊科學一點兒熱情也沒有、英文不好、說話帶口音、害羞的女孩。
她坦言,大學農化系畢業後,只想在國內有一個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過當時一般女性的生活,而非出國拿學位。
但她的母親卻想得比她深遠,「因為她太愛我,也擔心農化系很難找工作,一直要我出國念書。」方世美說,身為家中最小的女兒,她得到父母親全部的關愛,初到美國時,也總是三不五時寫信回家,向母親撒嬌訴苦。
然而,也許是上天本來有所安排,方世美到美國的第二年,母親由於高血壓,突然撒手人寰。
「母親的去世,讓我深刻地了解到中國人所謂的『椎心之痛』。」提起往事,方世美眼中盡是對母親滿滿的思念,她深吸了好幾口氣,讓眼眶中的淚水不要落下。由於沒有可以撒嬌的人了,她下定決心,半工半讀也要拿到學位。
當時她英文並不好,老師在課堂上說,明天要做一個quiz(考試),她聽不懂,轉身問同學,同學很驚訝地說,妳連這個字都聽不懂?即使如此,她還是咬牙撐著。每天工作、上課與吃飯到晚間八點,上床睡到十一點就醒來,一直讀書到天亮,一天只睡二、三小時,發了瘋似地讀書。拿到學位之後,與一樣是台灣留學生的先生結了婚,展開在異地的人生。
「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是白人的話,現在早就已經不只這樣。華人要出頭,要比他們outstanding、outstanding(傑出)很多。」方世美連說了兩個「傑出」。
剛進入大公司的方世美,每天只會盯著螢幕,不敢和人交談,語言能力也不夠好,同事們說的笑話都插不上嘴。不僅如此,連自己的中文譯名,都變成同事們揶揄的焦點。
方世美名字的英文拼音是「Shyhmei」,西方人不知道如何發音,總是會開玩笑說:「Shyhmei means she may or she may not 」(編按:Shyhmei音與she may近似,意指她可以做,或者她不能做,暗指懷疑方世美的能力)。雖然是個玩笑話,依然讓她感到不舒服。
在IBM第一年,方世美主管給她一個很糟的考績,她哭著回家,先生安慰她說:「妳不是在這片泥土上長大的。」但是她並未因為別人的懷疑,就停留在原點。擦乾眼淚,她主動爭取向客戶簡報、外派的機會,積極向外溝通。
後來有人再講關於她名字的笑話時,她會直視對方回應:「Shyhmei is definitely yes。」(編按:Shyhmei一定可以。意指肯定自己的能力。)漸漸的,再也沒有人會拿她的名字開玩笑。
不間斷地充實新知,讓她能有今天的成就。方世美雖然只有碩士學歷,自我精進的程度卻不輸給任何人。她每逢周末就往圖書館跑,自修最新的程式語言,如果還是不懂,就去上課旁聽。
從一開始的苦讀,到愈來愈能融會貫通,她開始領會新技術的趣味,只要有任何一種新的程式語言出現,她就想辦法搞懂,無時無刻不在學習。
不到四年時間,就成為小組主管,這個位置,一般人可能要花十年時間才能獲得。她願意放棄進一步升遷機會,轉調到新部門工作,只為了讓自己的知識保持在領先的位置。與她同齡的工程師,所學習的技術早已被淘汰,她還能不斷精進。
十多年前,是全球軟體產業,從封閉架構轉向開放的時刻。方世美是IBM內,少數能將新技術與舊架構融合的人,最好的機會降臨到她身上:由她主導公司大型主機的開放架構設計,建立EAI的共通標準。她不負眾望完成任務,獲頒IBM傑出科技成就獎,這項罕見殊榮。那些當初跟她同期進IBM的同事,現在位階都在她下面。
很多客戶驚訝地問她:「IMS是最老舊的產品,如何能與最新的技術融合?」她笑著說,一開始建立產品骨架是最辛苦的,之後就如倒吃甘蔗,所有程式都能在大型主機上跑。也因為這些成就,她成為IBM隨需應變(On Demand)的首席程式設計師。
「當我回頭看,很高興我到了國外,痛苦讓我變強壯。」身為虔誠的基督徒,她引用《聖經》中的一句話:「我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我凡事都能做。」
工作上,她漸入佳境。但在二○○五年底,老天卻給了方世美更多嚴苛的考驗 : 父喪與罹癌。
三年前,父親去世了,方世美雖然不捨,仍能平靜以對。她親手把父親送進醫院的冰櫃裡。她說:「親眼看著父親血壓逐漸下降,心跳漸漸變慢,我心很安定地唱著詩歌,送父親走。」然而父親過世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罹患了乳癌,開始一連串與病魔對抗的歷程。
「感謝上帝!你們覺得我看起來如何?」現在的她,臉上絲毫不見病容。兩年前療程已經完成,現在的方世美,因為有信仰,以及工作熱情的支持,說起生病的過程,面帶笑容,有些雲淡風輕,然而這場大病也不過才二年多前的事。
「一開始,我一直覺得有一個硬塊,但剛開始醫生檢查不出來,還說是因為我們東方人瘦。」爽朗的方世美,用幽默的口吻講起過去的病痛。
當她從醫生口中得知病情時,第一個反應是,這是騙人的!但科學家的態度,讓她很快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主動上網研究病情與治療方式。
方世美承認,面對病痛、和死神拔河,也曾恐懼,她向上帝禱告:「主啊,我就快走不下去了。」方世美形容自己做化療時的痛苦:「那種痛,像在『剝皮』!」即使方世美經歷了掉頭髮、發高燒,甚至每一塊骨頭都在痛,她都還繼續工作。
「化療那個星期,我躲著不見人,在家裡工作;下一個星期,我就出來,進行連續七次化療。」方世美不改風趣的口吻,說著原本是痛苦不堪的治療過程。每一個療程,她都只休息個二、三天,馬上又和同事通e-mail、電話,聯絡工作事務,還準備到國外辦研討會,直到臨行前發高燒,才打斷她出差的行程。
台灣IBM軟體事業處資訊技術架構設計顧問邱全海,負責台灣IMS的銷售支援。他回憶兩年前方世美正在接受癌症化療時,還一面幫他處理完所有支援業務、調度美國來台灣的人力,他完全不知道當時她正處於極度病痛中。
「我真的很感謝她,雖然台灣的業務占全球IBM的比重不是最大,她還是花很多資源與時間支援我們的案子。」邱全海說。
旁人看來很辛苦的事,方世美解釋起來卻很輕鬆:「可能因為專注於工作,才能讓我繼續走完療程吧。」母親臨終前捎信的叮嚀、工作的熱情以及堅定的信仰,讓方世美終於可以在異地生活,並且無所懼怕。連再一次面對至親的去世,她都可以用不同的心境去經歷,再轉化為工作上的動力。
二○○六年,由於她傑出的研發成就,讓她被美國《有色人種女性》(Women of Color)雜誌選為「年度科技之星(Technology All-Star)」,當年度她第二次拿到IBM傑出科技成就獎。
方世美的姊姊對她說:「如果媽媽看到現在的妳,一定很驕傲。」當年,方世美的母親在過世前一天,寄了一封信和包裹給她。只不過因為寄送過程的差錯,竟在世界各地流浪了數個月之後,才被送到方世美手裡。當她收到信時,已經是母親過世幾個星期之後,母親信中平淡寫著,只希望小女兒能有一技之長,可以在社會立足。三十年來,這段話,她沒有忘記過。
三十年來異地求生的過程,讓方世美從中汲取了養分。當年那個怯生生地走在異國校園的東方女孩,如今已是世界級研發精英。走過人生幽谷,方世美終於以堅毅的心志換得甘美的果實。
現職:IBM資訊管理系統(IMS)首席架構師
學歷:中興大學農業化學系
美國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電腦科學碩士
經歷:在IBM任職25年,獲得26項專利肯定,
並曾兩度奪得IBM傑出科技成就獎以及36項發明成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