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分手與復合

如果要分離，有沒有羅曼蒂克的方式？要創造美麗的分離，是不是要先創造更美的相會？

瑪莉娜．亞伯幕薇克（Marina Abramović）一九四六年生於南斯拉夫的貝爾格勒，她的父母都是二戰英雄，戰功顯赫的共黨游擊隊員。戰後，她的父母不但擁有少校軍階，也是貝爾格勒革命藝術博物館的館長。

瑪莉娜從小受到藝術的薰陶，但也承受母親嚴格的軍事管理。在她的記憶中，母親從來不曾給她一個親吻。她的行為完全受到母親的控制，所以她極力在精神尋求擺脫。因此當她走上藝術之路時，她選擇打破傳統藝術形式，在當時看起來不像藝術，比較像發瘋的「行為藝術」。

她在學校做的第一個藝術，就是在地上用火點燃一個五芒星的火燒圖，而她伸開雙手、雙腳，躺在火星星圖案的中間。夠驚駭、夠刺激的吧！但她差點因為在火焰中缺氧而死。她抽打自己、割傷自己、奔跑撞牆……自殘的動作都是在表達，人如何突破身體、環境的極限，而達到自由。這些創作的動力，其實來自她對「控制」的厭惡和恐懼。當然她的母親深深不以為然。

一九七六年瑪莉娜在荷蘭阿姆斯特丹遇到來自德國的藝術家烏雷（Uwe Laysiepen，簡稱Ulay）。「一位藝術家不應愛上另一位藝術家。」瑪莉娜這樣告訴自己，但她對烏雷的愛，令她無法堅守原則。

萬里長城揮手道別

兩人愛得死去活來，因為烏雷也是一位行為藝術家，他開啟瑪莉娜更寬廣、更前衛的藝術視野和企圖。兩人一起創作許多行為藝術的經典作品，「關係」系列和「空間」系列。他們兩個全身脫光，站在一般尺寸的門兩邊，互無表情地對望。觀眾必須從他們中間穿過，才能走過這道門。觀眾一定會碰觸、擠壓到他們的裸體。既幽默又新奇。

還有像「死亡的自我」，兩人把嘴巴對在一起，互相吸入對方呼出的氣。這樣對呼對吸十七分鐘後，因為吸進過多二氧化碳，兩人昏迷倒地。這意涵一個人「吸取」另一個人的生命時，也吸進毀滅自己的力量。很聳動，但也很有意味。所以我說他們愛得真的死去活來。

十二年的同床共枕、同生共死的相愛加共演，兩人的愛情走到了盡頭。他們兩個決定要把「分手」變成一件創作。創作的舞台呢？他們選定中國的萬里長城。烏雷從嘉峪關向東，瑪莉娜從山海關向西。兩人各自在長城上走，三個月後，一九八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他們在二郎山的長城上交會。這樣的相會夠美吧！而交會這永恆一刻，轉瞬間，他們揮手告別，宣告分離，完成這件「情人─長城」的藝術。

搬椅對坐相視飆淚

兩人分手後，瑪莉娜趕上流行的浪潮，世界各大流行品牌爭奇鬥豔，無不花費心思。這時瑪莉娜的行為藝術，正好為想不出新奇創意的流行界，提供一種製造話題的表演形式。瑪莉娜的藝術事業，不但得到更大的舞台發揮，也獲得可觀收入。行為藝術就不再是「神經病」、沒有價值的冷門藝術。瑪莉娜正成了「行為藝術的祖媽」。

二○一○年五月三十一日，她在紐約現代美術館MoMA，做了一次回顧展，並提出一個新創作：藝術家在現場。瑪莉娜坐在展場中的一張椅子，不動，對面有另一張椅子，觀眾可預約去坐，與瑪莉娜對望，想坐多久就坐多久，讓觀眾和藝術家透過眼神交會，產生心靈交流。果然再次掀起話題。其中來和她相交的有女神卡卡、莎朗史東等名人。有的觀眾才接觸她眼神十秒就崩潰大哭。

在三個月的展覽期間，共湧進八十五萬人次，與她對坐交會的有一千五百人。而最大的高潮是與她分手二十二年的烏雷。坐上椅子的那一刻，原來似雕像不動如山的瑪莉娜，頓時淚崩，兩人在桌上十指交扣，再度交會，宣告和解。

藝術本來就在不斷創新，打破過去框框。而欣賞者也可以一再提升，開展我們的視野，學習新的角度看待世界、體驗人生。當然，保守、封閉的土壤，是長不出創意的種子。問題是那片土就在你心中，是惡土？是樂土？都在一念之間。

分手二十二年之後，藝術家瑪莉娜與烏雷在回顧展中重逢，此時瑪莉娜頓時淚崩，兩人在藝術展中浪漫復合。（圖片來源／Get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