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 最抽象也最寫實的百年美學傳奇

四月十日，趙無極過世了。每個領域，都有標誌性的人物，趙無極，他是抽象藝術的代表藝術家，也是華人藝術家裡的真正天王。九十三歲的他而今逝去，就像文化部部長龍應台所言：「他是一個非常大的星星，他過世對我而言，有點像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撰寫《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一書的龍應台，她不認識趙無極，但趙無極，恰恰正是這百年來的大時代，大江大海的典型。接近一世紀的生命，北平出生，杭州藝專求學，對日抗戰顛沛轉校，負笈法國求藝……，直至揚名立萬，趙無極，他不負這個時代。

他，讓法國前總統席哈克都傾倒

飽閱世情的趙無極，他不懂數字也不計較數字，他會默默購藏年輕藝術家的創作，支持他們往藝術之路前進；他在餐廳買單，總是掏錢包給服務生數鈔票；他讓畫作給台灣畫廊，總是給最好的價錢，讓同是華人的老鄉能獲利；他回母校來到杭州，師生為之傾倒；他在一九九七年陪同法國總統席哈克，一起搭乘總統專機訪問中國大陸，與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會晤；九八年中國國務院總理朱鎔基訪法，席哈克即贈其趙無極的畫作。趙無極是獲得西方與東方藝壇共同認可的藝術家，就像席哈克所說：「趙無極洞徹我們兩大民族的天性，集兩者於一身，既屬中華又屬法蘭西。」

他的油畫精品，如今平均單價皆是千萬港幣級。目前最高價為二○一一年香港蘇富比拍出的（10.1.68），成交價達六八九八萬港幣！此作，還不算趙無極真正的master piece（經典之作），其超級大作若現身市場，上億港幣不在話下。如果用商業語彙形容，趙無極作品，就是藝術市場裡的真正王牌，擁有ＩＢＭ的穩健獲利能力加上Goolge的成長潛力。他的作品價格，正不斷挑戰新的天花板。當歐美到亞洲各國大打貨幣戰爭，藝術精品就是抗通膨的資金避險標的，趙無極，正是華人藝術家的首選。

趙無極的作品，向來深受台灣藏家喜愛。

二十年前，趙無極的作品在台灣的收藏市場，已算是高價作品，當時的一三○萬元台幣可以買板橋市一棟房子。從趙無極（向杜甫致敬）一作，即可說明趙無極這些年畫價的漲升。一九九三年，後來亞洲區唯一直接代理趙無極的大未來畫廊，當時的共同負責人耿桂英（如今的耿畫廊負責人）在巴黎的一家小拍賣公司競得後帶回台灣，以約一六○萬元新台幣售予藏家，此作幾經流傳，在金融海嘯的○八年香港佳士得秋拍，以四五六五萬港幣成交！從一六○萬到近二億元新台幣價格，就是趙無極作品的魅力。而今，如果（向杜甫致敬）一作重現拍場，更有機會挑戰上億港幣！

他，在藝術市場下滑時成信心保證

二十年，一百倍的報酬！就是趙無極。

依據Artprice與雅昌藝術市場監測中心的統計，去年趙無極作品在拍賣市場總成交金額達六○三三萬美元，位列亞洲藝術家第一名。趙無極精品，在整體藝術市場隨著全球經濟下滑調整之際，是拍賣場的信心保證。收藏市場用最熱烈的擁抱，證明他是真正的華人藝術領袖。

出生書香世家的趙無極，父親是上海恆生銀行的大股東，族譜上溯可至北宋皇族趙氏。在民初那個大混亂卻又欣欣向榮的年代，趙無極十四歲就讀杭州藝專，師從杭州藝專校長林風眠，以及吳大羽等革新派。他與青梅竹馬的謝景蘭一起在杭州藝專求學，共同經歷對日抗戰，從杭州到桂林、重慶，結婚後於一九四八年從上海前往巴黎留學。

梵思娃與趙無極伉儷情深，她既懂趙無極，也是策展人，是將其畫作成功推向全世界的關鍵推手。

當年他搭乘的法國「安德烈．勒邦號」，恰是一九一三年，林風眠因勤工儉學運動赴法留學所搭的同一艘船。出發前，林風眠告訴他最鍾愛的小弟子：「無極啊！你去外面鍍一層金就快回來，我在這裡幫你留一個位置。外國人你搞不定啊！」

原本計畫兩年後學成歸國的趙無極，留在了巴黎；而在中國大陸的林風眠，與許多當年杭州藝專時期的天之驕子，卻飽受之後文化大革命的迫害。時代的巨輪，讓中國美術暫停了前進；趙無極替林風眠、吳大羽等老師，以及無數才華洋溢卻折戟沉沙的同學，用力摸索藝術之道，他，在海外發揚了華人藝術；他，最終搞定了外國人！

他，師承中國大家卻一度拋掉中國味

一九四八年他旅法之際，父親贊助他三萬美元，當時的美元，是貨真價實的美金。馬維建說，這筆錢，足夠在巴黎市中心買下一條街！趙無極曾親口對馬維建說，當年他差點動心，甫抵巴黎初見畢卡索作品，就要用這筆父親給的贊助款，買下畢卡索的（Three Musicians）。

來到巴黎的趙無極，不懂法文，他在中國，也不曾有系統的閱讀西方印象派與現代藝術的理論與作品，而二十世紀初的巴黎，還未被美國超越，是西方美術的中心，當時的巴黎雖然戰後凋零，依然風姿綽約，趙無極一頭栽入了巴黎這場流動的饗宴。他，決心要當一位純然的藝術家，而且不要被人視作「賣弄中國風情」的中國藝術家，於是，他全面揚棄中國，要拋掉「中國味」。

在一九五一年，趙無極初見瑞士藝術家克利（Paul Klee）的創作大為驚豔，模仿克利將符號置身於他的創作，並且拍成照片寄回中國給恩師林風眠。當時心下得意的趙無極，心想能得到老師的誇獎，卻迎來林風眠劈頭蓋臉的痛罵，批評得一文不值。馬維建轉述趙無極的回憶：林風眠寫信告訴他：你如果身為中國人，畫得一點中國味道都沒有，你不可能在法國留得下來！林風眠不斷提醒趙無極：回頭看中國的文化底蘊，回頭看中國的藝術元素，帶到西洋的抽象裡。

在林風眠的提點下，商周青銅器上的甲骨文，進入了他的繪畫，從此，趙無極逐漸感悟，他的抒情抽象油畫具備了中國水墨的意境，飽含對大自然的體悟。在趙無極藝術之道的初窺期，知名的藝術史學者王德育教授曾指出：「雖然趙無極一再強調不屑中國情趣，但他抽象畫的骨子卻是精深的中國精神。」

他，在戰亂、離異中淬鍊出極致成就

他極於情，故能極於藝術。趙無極在五○年代極為用心，希冀從歐洲打入美國市場而鎮日鎖於畫室；而上聲樂課的妻子謝景蘭，愛上了聲樂老師有了外遇，藉酒澆愁的趙無極無法忍受青梅竹馬的背叛而決定離婚。一九五五年（淹沒的城市）一作，寓意趙無極的心境。王德育的藝評裡這樣寫：錢鍾書（圍城）一作，以城牆象徵婚姻：城外（未婚者）的人努力攻進城裡，而城內（已婚者）則一心想逃出城外。趙無極更進一步，索性把城市淹沒了，象徵他對婚姻的傷心欲絕。畢竟，他們倆曾是歷經戰火考驗，在槍林彈雨中穿越戰區，千辛萬苦從重慶到香港結婚的。

第二任妻子陳美琴，則是他一生的摯愛。從一九五八年兩人結婚至一九七二年陳美琴過世，這段與最愛相處時光的作品，是趙無極一生中，作品邁向雄偉磅礡的關鍵轉折。他在形式與內容完全與中國傳統水山脫鉤，藉由抽象油畫此一全新的語言，表達真正中國的深摯感情，讓趙無極此後逐步奠定抽象大師的地位。

但陳美琴離世後，趙無極痛失最愛，好長一段時間無法作畫。與趙無極相交莫逆的馬維建，他從畫裡，讀出了趙無極的語言。「從此之後，趙老師的作品，不再有從前厚實堅硬的結構，頓時空了！因為他的心，已經被徹底掏空了。」此後的趙無極作品，進入了「空靈時期」。

極於情，而能極於道。愈來愈多的收藏家，領悟了趙無極的藝術之美。他的收藏市場，從歐洲到了美國，再回轉亞洲。知名收藏團體清翫雅集成員裡，從元大集團馬維建、富邦集團蔡明興、國巨電子陳泰銘、揚星集團潘文華、協承貿易施俊兆、聯電集團曹興誠與王克楨、台灣工銀駱錦明……，幾乎所有大藏家手上都有趙無極。清翫之外，再從國泰集團蔡鎮宇、墩豐機械董事長張秋墩、立樺建設董事長趙素堅到馨昌董事長鄧傳馨，無數企業家都是趙無極的粉絲。台北仁愛路的帝寶豪宅群裡，每戶都有趙無極是一點兒也不誇張。

對於他的抽象作品，趙無極從不談，他讓觀者自己有自己的畫境。「你看我的畫，它是什麼，它就是什麼！」趙無極瀟灑的走出自己的藝術路，藉由他的畫，一代代的讓不同世代，體悟趙無極，述說著這世代一百年的故事。
（本文作者為《典藏投資》雜誌總編輯）
 

大師代表作

〈10.1.68〉一作，最早由台灣藏家購進時約100萬新台幣；2年前在香港蘇富比成交價達6898萬港幣。

原為哈佛大學Fogg美術館收藏的〈我們倆〉，也成為馬維建的趙無極收藏。

趙無極在50年代的作品，從克利（Paul Klee）得到靈感，以符號入畫。

〈向杜甫致敬〉一作，在金融海嘯的2008年，以4565萬港幣成交，穩住20世紀中國藝術市場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