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聽音樂會,讀不讀書,或許仍是小事,但如果台灣多年來教育與財富的累積,卻仍無法使人民永續學習、親近藝術,那是令人震驚的大事。
上周台北有兩場非常傑出的音樂會:台灣鋼琴家劉孟捷和台北市交響樂團合作技巧艱深的巴伯(Samuel Barber)《鋼琴協奏曲》,隔天則是古樂大師霍格伍德(Christopher Hogwood)和國家交響樂團演奏四首經典作品。
劉孟捷是美國傳奇學府寇蒂斯音樂院(Curtis Institute)百年來唯一一位華人教授,和王建民在二○○八年獲得評委全票通過,當選年度十大傑出青年。霍格伍德不但唱片等身,更是引領樂壇風騷,開創古樂運動(以復古樂器和當時技法,重新詮釋習以為常的音樂作品)的一代大師。一是台灣之光,一是樂界巨星,再加上由國內樂團邀約,票價相當平實(甚至可說低廉),賣座應該相當可觀。
觀眾人數反映不出表演深度
結果皆非如此。具有國際高知名度的霍格伍德,聽眾不過六成而已,而劉孟捷的演出,票房甚至僅約四成。一位朋友看完演出,感嘆地寫了電郵給我:「不管多難的段落,劉孟捷的音量張力都好,真令人驚豔!……不過我一看聽眾那麼少,就想:天啊!待會獨奏家出場,看到這樣還有勇氣彈那麼難的曲子嗎?聽完他彈以後,我想:天啊!他敬禮的時候會不會哭?要花多少力氣跟時間才可以彈成這樣,但聽眾竟然這麼少!」
我不知道鋼琴家有沒有哭,但看了如此感想,我已經快哭了。
如果名家都僅有如此票房,真正會聽音樂會(且是為音樂而來,而非譁眾取寵演出)的愛樂人口,究竟有多少?大台北地區約五百萬人口,如果日常會聽音樂會,包括欣賞其他精緻藝術表演者,只有約一千人之譜,那麼台灣還能在文化藝術上有任何希望嗎?
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或許,音樂會的聽眾年齡組成,已經透露可能的答案:和國外常是滿場白髮相比,台灣的音樂會聽眾,相對而言非常年輕。國家交響樂團所做的問卷調查,也顯示聽眾主力是二十八歲以下的青年人口。但詭異的是十年前調查,聽眾主力也是二十八歲以下;十年之後,主力竟還是二十八歲以下,而且比例幾乎相同。
那麼,十年前二十八歲以下,十年後三十八歲以下的這一批人,現在去哪裡了呢?
我能體會進入職場和家庭之後,許多愛樂者不得不從每周參與一、二次音樂會,變成每月聽一、二次——這個現象全世界皆然;但台灣的狀況,卻是從此變成每年,甚至每數年才聽一次,以致音樂愛好無法累積,四、五十歲區塊的中年聽眾幾乎消失。古典音樂推廣周而復始,卻永遠看不到成果。
所以,問題可能不在家庭或職場的壓力,大到無暇從事任何藝術活動,也不是精緻藝術推廣教育不夠,而是台灣的壯年人口,不知何時,已經失去經營自己興趣的熱忱與活力。下班回家不是坐在電腦前收發電郵,就是癱在電視前無意識地看千篇一律的新聞與節目。音樂會,連同閱讀,以及許許多多休閒方式,連同青春一起消失。無論年輕時是打電動或是聽音樂會,到了壯年,全都成為一去不復返的回憶。
親近藝術,重拾生活熱忱
只是,那些偉大作品和精采演出,真的不曾感動過台灣人嗎?音樂,以及任何藝術,包括閱讀,和電動玩具,又怎會相同?十五歲讀的經典文學,二十歲聽的音樂作品,永遠可以在日後低迴品味。而每一次拜訪,不只會有新的感受,時間更會讓先前的體會更添芬芳。那些感動與心得,會隨著時間內化,和自己一起成長。
在芬蘭,每年購買十本書以上者,占總人口一六%;在台灣,每年購買二本書以上者,只占總人口二%。兩者差距之大令人瞠目結舌,卻也解釋為何台灣處處是血汗工廠,芬蘭卻是以設計聞名的創意之國。
聽不聽音樂會,讀不讀書,或許仍是小事,但如果台灣這數十年來,所有教育與財富的累積,卻仍無法使人民永續學習、親近藝術、深耕文化、開發創意,甚至無法安排自己的下班時間,延續學生時代的興趣與愛好,那是令人震驚的大事。希望如此的惡性循環能夠就此停止,如果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就從多鼓勵台灣傑出藝術家和作家開始吧!你甚至可以和他們在藝術中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