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知北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韶光荏苒,父母皆已年逾八旬。這些年來,兄弟姊妹們很有默契,過年期間皆不安排出國行程,每年除夕夜一起圍爐,陪伴父母閒話家常。
圍爐後,孫子們紛紛獻上紅包,祝福阿公阿嬤長命百歲。望著他們開心的笑容,我內心充滿感動,這就是一種最簡單的幸福!
西螺是我的故鄉,每次回老家,我都會穿梭在農村小徑上,沾沾故鄉的泥土味,感覺多了些許生命力。同時,我也會利用如此難得的機會,徹底放空自己,感懷故鄉景物,回首成長歲月……
千金難買少年苦
年少時父母務農,家中雖有一甲地,卻位處灌溉溝渠末端,灌溉用水一吃緊就無水可用。因此,我和媽媽經常趁著夜黑風高堵住別人的入水口,讓溝渠水往下流,灌飽我們家的水田後,再打開別人的入水口,一番折騰後才能回家睡覺。巡田水原本就是吃力的工作,半夜放田水更是苦不堪言。
年長離鄉後,那片水田已改種蔬菜。幾次回鄉路過時,根本認不得自家水田,當年的灌溉溝渠也早已荒廢。可是,半夜陪著媽媽「放田水」的回憶,依然令我印象深刻。
另一件苦差事則是,在天寒徹骨的冬夜凌晨三、四點,頭戴探照燈、打著赤腳在蒜田採摘蒜苗。寒氣逼人已令人難受,摘下的蒜苗還要在冒煙的溪水中徹底洗淨,才能帶回家剔除枯葉,打包好再送到市場。這時已然天亮,只能趕緊揹著書包上學,但通常上課不到一、兩個小時就狂打嗑睡。
早年農家大多養豬,我們家也不例外。每當母豬生小豬時,我都要負責警戒、徹夜守候,不能讓母豬翻身時壓死小豬,這也是一件苦差事。不過,我倒也因此得知一頭母豬約有十六個乳頭。日後常拿這個問題來考考朋友,幾乎沒人說得出正確答案,令我頗為自得其樂。
母豬一胎通常生出二十幾隻,乳頭數量根本不夠。有些小豬一生下來搶不到吃奶機會,就很容易夭折,同一胎出生的小豬體型也會越來越懸殊。等到小豬都養大後,公豬失去「播種」的利用價值就會被閹掉,那兩顆睪丸會被媽媽用麻油煎炒端上桌,而且大多留給我吃,這也算是我徹夜未眠的小小補償吧!
人生已過一甲子,回首來時路,真正感受到千金難買少年苦的真諦。「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童年的苦差事對我一生影響很大,讓我更懂得惜福知足。
大橋串起依戀與思念
每次回到西螺,除了珍惜陪伴父母的機會,我也喜歡在向晚時分從老家走到濁水溪畔,沿著堤防步道走到西螺大橋,再踏著鄉間小路回家。此時太陽正要下山,望著遠方的落日,我會在心中吟唱著〈黃昏的故鄉〉:「叫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著我……」
小時候,橋下的濁水溪水量充沛,現在卻幾乎乾涸。站在橋頭遙想著半世紀的前塵往事,感覺自己逐漸年邁,內心滿是感觸。
西螺大橋是西螺人的共同記憶,全長一千九百三十九公尺,連結了南端的西螺鎮與北端的溪州鄉。一九五三年元月正式通車,年紀比我還大。在我就讀小學時,西螺大橋被譽為「遠東第一大橋」,是僅次於舊金山金門大橋的全球第二大橋,也是我們西螺人的驕傲。
中山高速公路通車前,西螺大橋曾是台一省道交通要衝。國中畢業後,遠赴台北就讀高中,每次離家北上經過西螺大橋時,心裡總是充滿酸楚。穿著紅色大衣的西螺大橋伴我長大成人,儘管歷經了六十餘年風霜,優雅的大橋韻味依然不減,是我心中最深的依戀。
某次回鄉時,騎著腳踏車四處逛逛,突然興起騎車穿越西螺大橋的念頭。橋上只有兩線道,我騎在紅色欄杆內,眼下盡是濁水溪,車子皆從後呼嘯而過,這段將近兩公里的路程真是令人膽戰心驚。
過了西螺大橋,繞了溪州和竹塘一圈,我從連接竹塘與二崙的自強大橋回到西螺。橋面多了一條車道,感覺舒坦不少。騎回西螺老街後,發現以福興宮為核心的商圈步道日趨熱鬧。眼見這個沉靜小鎮逐漸充滿活力,內心甚是欣喜愉悅。
夜遊大橋
二○一七年十一月,我曾返鄉參加西螺農會歡慶成立百年的馬拉松活動,全家人在賽事前一晚驅車前往溪州吃羊肉。吃飽喝足後,我一時興起從西螺大橋跑回去的意念,遂邀請同行的謝慶祥跟我一起體驗夜遊西螺大橋的感覺,兩人直接從溪州跑回西螺。
為了因應隔天的馬拉松賽事,當晚西螺大橋禁止車輛通行,橋上處處可見夜遊大橋的鄉親。以前西螺大橋是交通要道,車來車往絡繹不絕;現在西螺大橋留下諸多歷史記憶,成為西螺鄉親的最大公約數。
數十年過去了,第一次帶著夜遊的悠閒「走」在西螺大橋上,憶起北上就讀高中的陳年往事。那時高速公路尚未通車,返家過年絕對是高難度挑戰。我必須到三重搭乘返鄉加班客運,深夜擠上車,站著到天亮,真是遊子歸鄉路迢迢。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老謝的台灣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