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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傳承台菜魂

世代傳承台菜魂

蔡佳玲

美食旅遊

攝影/蔡孝如、林衍憶

1274期

2021-05-19 16:24

耐吃、重人情的滋味,是台灣人從小吃到大的台菜古早味。
一開數十年、世代家傳的台菜餐廳,經由新一代接班人的手推新意,老大廚和新主廚的攜手與較勁,讓傳統的經典味添一世傳承、多一分創新。

國寶總鋪師

第五代的老味新時尚

 

一碗熱騰騰的魚湯在眼前,麟手創料理主廚陳冠宇喝過幾口,走進廚房開火下料,試著煮出相同的味道。「我爸煮一碗魚湯叫我喝,喝完給我材料,叫我自己煮。」回憶起父親陳兆麟給的訓練,陳冠宇記得牢,架子上成堆的食材、調味料,沒給線索和暗示,只能靠自己悶著頭試。

 

以度小月餐廳在宜蘭屹立五十三年的陳家,有一道老菜「西魯肉」傳了多代。阿祖做傳統版,阿公用菜底、肉絲、蛋鬆鋪層次,父親改良成叩碗狀,傳承到陳冠宇手上,他用絲瓜、蔥將餡料包成球,形貌有異,味道卻始終如昔。

 

陳冠宇的父親陳兆麟,從國中時就幫父母在福利社賣紅豆湯、米粉羹等點心,外燴訂單上門還得幫忙端菜,國中畢業進入廚房,他心想:「看人家會,我也要會。」性格不服輸,參加許多比賽,卻自嘲常得第二名,「我以前參加味全公司的比賽,一個菜要想一年!」

 

水裡來、火裡去  教出金牌

 

個人賽績未能如意,陳兆麟培育的選手卻常將金牌拿到手。陳冠宇說:「有一年為了參加比賽,爸爸去廟裡擲筊挑出五個選手,每個禮拜練習兩天,每次得在三小時內煮出四十二盤菜,練習了一年拿到總冠軍。」訓練學徒不手軟的紀律,連親生兒子也沒得講情。

 

看父親在水裡來、火裡去之間好勝拚搏,兒子並不為所動。陳冠宇說:「從小放假就得幫忙端菜、排碗筷,大家會說你不用讀很多書,以後回家接手就好,我覺得為什麼要做這個?完全不想碰。」直到考大學,看準餐飲科的課業若有疑難雜症,回家就有人教,他才甘心報考學料理。

 

出身台菜總鋪師世家,陳冠宇學的卻是日料。年輕氣盛的年紀離鄉背井,難免有捱不住的時候,話傳到嚴父耳裡,硬生生給打了回去。陳兆麟記得:「他常洗碗到晚上十一點,有一次打電話回來,我告訴他,洗碗能讓你知道每個器皿的用途,領悟到用盤的重要。」

 

創新可以  基本功不能改

 

在日料店習藝直至麟手創料理開幕,陳冠宇才被徵召回家做中餐,向父親學做菜,味道不僅些微偏差都不行,花、草擺放不對也過不了關。深知老師傅的規定必有其原因,陳冠宇總是照做,若有不同想法,按自己的意思再煮一盤讓他鑑定。陳兆麟說:「創新可以,但是料理的基本功不能改。」

 

現由陳冠宇主掌的麟手創料理,將度小月餐廳的大菜縮小呈現,設出精緻台菜的定位,老味道不變,以西式擺盤做呈現。

 

同樣一道鎖管料理,陳兆麟取豬肉、紅蘿蔔、香菇、蔥、胡椒等食材做內餡,塞入剪成花邊的中卷,再加香菜末添味,端出菊花中卷。陳冠宇則捨棄傳統桂花小卷總將蛋絲蓋在小卷上的作法,將炒完的蛋絲塞進小卷後切片,他說:「前置作業一樣,但是不像大菜直接放上去,呈現不同的視覺變化。」

 

另一道和風鴨胸,不若老一輩將煎過的鴨肉蒸上數分鐘,再自然冷卻淋醬汁,他讓鴨胸油煎後低溫烹調,以恆溫方式煎出同樣的熟度和顏色,鎖住肉汁,調味比例沒出入,只是製作器具不同。

 

陳家的總鋪師食譜,靠這對父子既守舊也拚創新,在老味中詮釋新時尚。

 

干貝蘿蔔雞湯

老台菜干貝蘿蔔雞湯,陳冠宇加入三種不同年代的菜脯當食材,表現傳承意味,在雞翅內塞入菜脯展現新創意。

 

陳兆麟

身經百戰的名廚陳兆麟(左),和兒子陳冠宇(右),攜手打理有 53 年歷史的度小月餐廳,和主推精緻台菜的麟手創料理。

 

中卷 小卷

菊花中卷(上)、桂花小卷(下)兩道皆以鎖管為主角的菜色,父子用不同手法詮釋。

 

春秋大蝦

以雞蛋、蝦子為食材的春秋大蝦,造型吸睛,味道保有古早味,是度小月的經典老菜。

 

度小月餐廳

 宜蘭縣宜蘭市復興路三段58號   03-932-4414

 

麟手創料理

 宜蘭縣宜蘭市泰山路58-2號   03-936-8658

 

嚴父打基底

台菜王子苦學接班

 

即使已經二十多年沒走進餐廳動鍋鏟,儂來餐廳創辦人黃洪忠換上廚師服入灶房,不消幾秒鐘就擺好一道龍蝦冷盤,成品美觀料豐滿。老廚子敏捷純熟的身手,對比一身久別重逢的勁裝絲毫不遜色。

 

大廚旁,一抹英挺的身影開口:「今天我是助手。」認聲尋人,這天的二廚是黃洪忠的兒子,「台菜王子」黃景龍。兩父子甚少同框,退隱江湖許久的父親這日破例露面,名廚兒子也退後讓位。

 

黃洪忠做菜前的第一要事,是先拎塊抹布左搓右洗。他說:「炒菜時桌子得保持乾淨,抹布要常洗,客人看了也會比較安心。」十四歲外出學藝,對己不懈的要求,源自彼時拮据的經濟,「從小家裡辛苦,要等我拿錢回去,很怕沒工作。」

 

堅守實在、信用、不走味

 

如今由兒子接棒的餐廳,創立已逾三十年,亦壯大出不同的餐廳體系。黃洪忠說:「人生像舞台,演什麼角色都是自己的人生,開餐廳劇本自己寫,男主角自己演。」當年他在餐廳開幕的傳單上寫著「怕你不來,不怕你不再來」,烹調細心必定好吃,他有自信。

 

幼時沒能完成的學業,待餐廳生意穩定,黃洪忠上補校勤學,還拿到模範學生獎座。父母白手起家的本事,做兒子的看在眼裡。黃景龍說:「小時候外燴盛行,不願意也得去幫忙,覺得爸媽很厲害也很辛苦。」不若父親很早就摸出方向,黃景龍快三十歲才決定考餐飲。

 

聽到兒子想繼承衣缽,黃洪忠說:「我很高興。」但或許是父愛傳達的方式嚴格又傳統,嘴裡沒說出口的愛,兒子接收不全。黃景龍說:「爸爸覺得我浪費時間,一定考不上。」等到入學通知一到,父親仍帶著他下高雄找住處,嚴父有刀子嘴,行動洩漏了豆腐心。

 

晚同學十幾年碰餐飲,黃景龍花兩倍的努力迎頭追趕,這幾年忙於上節目、授課,直到四年前才正式接手儂來。二代傳人掌店,父親的要求除了守住價格,「實在」更奉為圭臬,工作信條還包括每日要比師傅早到、親自上市場買菜,自備現金最能買到好貨,不殺價避免收到次級品,賣出也要講信用,黃景龍說:「我爸常說不要給品質不好的東西,客人嘴巴很利。」

 

改良經典  滋味更豐美

 

在漁村長大的黃洪忠,料理海鮮手法一流,黃景龍曾請益學做桂花炒蟳,從油量的拿捏到炒紅蟳的火候都得講究,他說:「這道菜鮮度要夠,不好做,爸爸做的有台式的老味道。」

 

必嘗的招牌海味鯧魚米粉,除了以整隻鯧魚取代常見的小卷、烏魚,黃景龍更將過去用的粄條,改為客人接受度更高的米粉,湯頭入喉清澈、味濃腴。

 

鮮少稱讚兒子的黃洪忠,在吃到金沙排骨時,也難得給出肯定的評價。他笑著說:「我很久沒做菜了,他現在功力比我厲害,這道菜改良自蜜汁排骨,炸過的排骨搭上不油又香的金沙,香酥有汁!」要讓經過清蒸、去油、磨打、去水分四個步驟的鹹蛋黃,熱炒附著在醃製過的溫體豬腹脇排上,耗時之餘更看功力。

 

三年前,黃景龍在《經典台菜95味》一書中,記錄下父親做過的炸肝花、三鮮肉肫、玫瑰大蝦等古早味,近來他也積極研發調理食品,未來希望推廣精緻台菜,目標進軍百貨業。

 

金沙排骨

黃景龍改良自蜜汁排骨的金沙排骨,是讓黃洪忠也連聲稱讚的新台菜。

 

紅蟳米糕

紅蟳米糕的米飯過去僅見肉絲、香菇等配料,黃景龍放入蓮子等八寶豐富口感。

 

兩代大廚

黃洪忠(右)、黃景龍(左)兩代大廚撐起儂來餐廳數十年招牌。

 

鯧魚米粉

由虱目魚丸、蛋酥、炸芋頭等多種食材製作的鯧魚米粉,湯頭香醇不濃濁, 嘗來順口。

 

儂來餐廳

 台北市中山區民生東路二段147巷11弄1號   02-2505-0891

 

廚神DNA

一頓飯演繹台菜演變史

 

坐在掛滿獎牌的辦公室裡,青青餐廳總經理施建發(阿發師),靜靜看著自己的兒子、於廚藝選秀節目《料理之王》亮相的施捷夫,娓娓訴說著與料理的牽繫與理想。

 

阿發師坐在一旁不發一語,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不急著插話,適時的提詞補充也顯得扼要。站慣舞台的他,這回讓聚光燈守在兒子身上,處之泰然的姿態看上去像在驗收。

 

電影《總鋪師》顧問功力深 

 

台灣廚神、電影《飲食男女》和《總鋪師》顧問,四十多年的廚藝資歷累積,冠在阿發師身上的名號繁不勝數。十四歲開始學做菜,手藝傳承自母親,家傳源自爺爺那一代就開啟的美食族譜。阿發師說:「我們家族是百年的餐飲世家,DNA裡面有餐飲的血統。」

 

廚神發跡之路的源頭,未見灑狗血的夢想隨行。阿發師說:「那時候覺得只要不叫我讀書,做什麼都好。」被父親送到當時的柳葉日本料理店當學徒,他帶著絕不重返學校的決心進門,捱了十個月就結業,「師傅跟我說我都學會了,可以去別的地方學了。」

 

餐飲世家遺傳的不啻是對料理的敏銳度,苦學態度也複製得一分不差,從在學校練藝到進餐廳實戰,施捷夫專挑難的做。他說:「沒有人想做的我都去做,殺魚、一天刷洗三百顆鮑魚,多一次機會就多一次練習。」

 

父親是美食節目的台柱,工作忙,自小施捷夫都是看電視才了解阿發師的料理。直至青少年時期,看父親輕巧地端起晚餐的剩菜,用紅蔥頭、豬油、白胡椒等佐料,七拼八湊煮出令人垂涎的菜尾,未見底的佛跳牆,也三兩下就重置成新菜盤,父子共享的消夜時間,是一場場未經彩排的美食魔術秀,成了施捷夫從父親身上尋找料理線索的起頭。 

 

進入餐飲學校學習,做起菜來較顯優雅的西餐,成了施捷夫的首要志願,他曾到新加坡實習,至上海工作後也遠赴西班牙進修。在菜系上沒有選擇繼承父親衣缽,但是廚神之子的名號卻強壓上身。施捷夫說:「剛出社會到上海工作時,個性隨興,充滿想法卻不知道怎麼表達,廚房是有紀律的地方,主廚就對我說:『這不是你爸爸的廚房,是我的廚房,你必須聽我的。』」

 

聽到兒子連七年的求學過程也曾受差別待遇,走得艱辛,阿發師認為家長太寵是教育失敗的主因,始終不曾插手。他說:「遇到大家我還會說謝謝,小孩子要麻煩你們教。」

 

子女聯手將家業發揚光大

 

施捷夫自去年回台灣後,跟在父親身邊摸索台菜的底氣,也協同姊姊施捷宜,接下餐廳行銷的任務。他說:「了解很多食材的特性、產地和風味,例如芋頭要怎麼選、哪裡買得到香氣、辣度夠的胡椒,中餐食材的運用給了我很多方向,更向爸爸學到做人處事的態度,不管菜做得好不好,做人不能失格。」

 

教子自有分寸,面對兒子帶回來的「洋氣」料理,阿發師也敞開心胸汲取長處。「做傳統台菜是『湯匙師』,靠經驗在做,西餐則是標準化處理,像是低溫烹調雖然我們也在做,但是西餐可以做到肉熟以後,需要加溫煎皮就好。」阿發師說。

 

目前施捷夫除了上節目,提高青青餐廳的曝光率,更曾在選秀中以西式燉飯的手法,烹煮學自阿發師的雞肉飯,呈現台味西餐的創新菜。父親要推調理包,他也以年輕人的觀點,給出包裝設計上的建議,甚至找網紅宣傳餐廳。

 

搭配、順序皆含巧思

 

四十多年的老餐廳,客群瓶頸在不夠年輕化,於是開始推特別餐會,嘗試把佛跳牆、龍蝦等大菜做成個盅,提供個人套餐,菜單上也曾融入兩姊弟專長,例如在火焰乾煎鮑旁擺上西式的薄荷甜豆泥,飯後甜點則端上馬告檸檬蛋白霜餅。

 

曾在法國學烘焙的施捷宜補充:「從國外回來後,總是在阿發師身邊一直問產地、找食材,覺得台菜就像國外的Finding,上菜道數不比西餐來得少,從食材挑選到切法、烹調溫度、菜餚順序大有學問,連菜單名字、各種食材搭配在不同時節是否補氣養生都講究。」

 

她負責讓客人對食物的由來、起源有更深的了解,例如理出阿發師常用的調味料,有蒜頭雞油、麻油煸薑、黑豬油爆紅蔥頭這三味,再研究出經典菜之一蒜蓉小卷,須以冬瓜糖、桂圓肉、桔餅、紅棗等配料去熬出醬汁的甘潤鹹香,而這四種配料,正是傳統婚禮文定必備十二禮中之一。傳自中國福建的佛跳牆,阿發師在製作時,也特別在雞翅裡塞入芋頭,讓料滿味馥郁的湯頭保留傳統風味。

 

施捷宜在特殊餐會、社交平台分享老菜的典故之餘,更把自家住宅四合院整理成私人招待所,設計出預約制的「穿越古今阿發師手路菜」菜單,端上阿嬤的醃漬物、酒家菜、家常私房菜到起家菜,施家兩姊弟各展長才,用一頓飯演繹台菜的演變史。

 

佛跳牆

經典招牌佛跳牆工序多,阿發師放入傳統味必加的芋頭,使湯頭味道更香濃。

 

蒜蓉小卷

蒜蓉小卷入口甜鹹香彈,醬跟蒜蓉調製比例、火候拿捏是重點。

 

雞肉燉飯

施捷夫以西餐手法製作的雞肉燉飯,口感、味道呈現更多層次。

 

香料爆油

各種不同的香料爆油,是青青餐廳廚房的增味利器。

 

父子

施建發(左)、施捷夫(右)父子廚藝傳自餐飲世家,一中一西互通有無。

 

魷魚螺肉

老菜魷魚螺肉蒜用料多之餘,還能喝到蒜的甜味、胡椒香氣,是施捷夫喜歡的飯後湯品。

 

調理食品

青青餐廳陸續推出一系列經典名菜的調理食品。

 

青青餐廳

 新北市土城區中央路三段6號 

 02-2269-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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