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法看見二氧化碳,因為它是一種無色氣體。然而正如新冠疫情期間的觀察,碳排放量下降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微粒汙染( Particle pollution)是城市中常見的一種棕黃色煙塵,它們從同樣排放溫室氣體的工廠、燃煤、燃氣發電廠,以及使用化石燃料的車輛汩汩噴湧而出。但是新冠病毒使全球消費經濟停滯不前時,這一層霧霾開始散去,蔚藍的天空突然出現在世界各城市的上空,讓習慣看到灰沉天際的大眾震驚不已( 這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對自己日常行為產生的全球性後果最有共識的一次)。我們往往認為不可見的碳排放,事實上正在褪色。
這些變化最初主要發生在世界上汙染最嚴重的地方,例如許多消費品生產地的印度、中國和巴基斯坦。甚至連二〇一九年被評比為空氣品質最差的印度加濟阿巴德,都在世界因新冠疫情紛紛封城的幾天後出現藍天。在非疫情期間,每年四月,汙染最嚴重的一百座城市中,有五十五座城市的空氣品質會因微粒汙染,處於「非常不健康」至「危險」等級。然而二〇二〇年四月底,只有三座城市的空氣品質依然如此糟糕( 這三座城市─越南河內、中國廣州和成都─很早就受到第一波冠狀病毒的襲擊,並且已經重啟工業生產活動)。在測量汙染物羽狀氣流的衛星雲圖中,我們確實看到一顆燃燒星球的火焰正在漸漸消退。
今日的富裕國家擁有相對乾淨的空氣,一部分是因為早已將多數汙染產業轉移到其他地區,幾乎不生產任何商品。然而封城不久後,即使像溫哥華這樣以新鮮空氣聞名的城市,都出現「 更藍」的天空(這就像以前只能涉足淺水,現在竟能一眼望進更深的水域)。疫情期間,倫敦和紐約曾幾度擁有世界上最乾淨的都市空氣;多倫多聞起來就像都市化前長滿橡樹和松樹的原野;洛杉磯則能在清晨聞到雨後清新的鼠尾草香氣。幾乎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意識到,往日自己一直呼吸著比想像中更黑、更髒的空氣。可見的霧霾讓我們理解不可見的溫室氣體汙染,其效果可說是令人不寒而慄。
很多人認為這片藍天是因為人們都待在家裡,但更確切的原因是消費經濟的停止:工廠關閉、飛機停飛、海運量顯著減少,人們為了賺錢或花錢的日常通勤也取消了。此時,消費者的困境變得非常清晰:我們的經濟由消費所驅動,但消費也同時驅動了碳排放。這種依存關係如此緊密,以至於氣候科學家長期以來將兩數據的交相成長視為變化的指標─加速時尚周期,等於加速氣候變化;減少聖誕節的狂熱消費,就等於減少進入大氣的二氧化碳分子。即使如此,政治人物卻從未認真考慮以「減少消費」的方式,來應對氣候變化。
羅馬俱樂部( Club of Rome。譯註。研討國際政治問題的全球智庫)在一九七二年發表《 成長的極限》( Limits to Growth ),警告大眾在資源有限的星球上,追求無限成長的危險,並探討人類是否能夠魚與熊掌兼得,同時擁有不斷成長的消費經濟,和乾淨健康的自然環境。人類是否真的能一直生活在已然習慣或一心追求的舒適環境中(無所不在的空調、擁有三輛車的家庭、不斷汰舊換新的衣櫃、無窮無盡的新玩意、環球旅行渡假),而不會對環境造成損害?這份報導並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正是因為人們克服了限制,才得以形成當今主導的文化傳統」。
這種占主導地位的世界觀從未改變。所有經濟活動─從服裝工廠到足球比賽,從牛隻牧場到大眾旅遊─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與環境危害「脫鉤」,就像一節車廂可以從整列火車脫離一樣。這種思維現在是全球各地政府和企業的主流想法:他們認為科技終有一日可以解決氣候變化,無需大幅改變現今的生活方式。這是種被稱為「 綠色成長」( green growth)的聖杯,一種不會破壞環境且能持續成長的經濟模式。
二〇一〇年代中期,汙染與經濟成長「脫鉤」的承諾似乎突然成為現實。二〇一四年,全球二氧化碳的年度排放量與前一年持平。我們排放到大氣的碳並沒有比較少,但也沒有比較多。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二〇一五年和二〇一六年,因此「我們有理由保持樂觀」。由全球三十個主要經濟體所組成的國際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譯註。一九七四年為應對能源危機而成立,致力於預防石油供給的異動),其數據處理團隊負責人科齊( Laura Cozzi)這麼告訴我。
但我們同時也有理由保持悲觀。因為即使數據持平,碳排放量仍然高得超乎常理,雖然二〇一四年的碳排放量首次出現停滯,但當時正處於史上碳排放的最高點。
把大氣層想像成一個浴缸,並在裡面放入一堆乒乓球,代表在大氣中積累的二氧化碳:當我們談到「趨勢」時,指的是每年增加的乒乓球「數量」。舉例來說,二〇一三年創下新增十顆乒乓球的最高紀錄,二〇一四年則再次增加了十顆乒乓球(好吧,至少不是增加十一顆或十二顆),二〇一五年增加了十顆,二〇一六年也一樣增加了十顆。我們增加乒乓球的速度看似平穩,但浴缸中的乒乓球總量(也就是大氣中的二氧化碳總量)卻持續增加。
不過這其中也有好消息:在拉平碳汙染曲線的同時,世界人口增加了一.七億,全球經濟成長了一〇%。經濟成長和二氧化碳排放總算能「脫鉤」,各自發展出不同的路徑,年度碳排放量可以維穩, 而經濟則繼續成長。
排放量放緩有幾個原因:首先,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及中國正在大幅降低二氧化碳汙染。多年來,歐洲一直處於減碳行動的領先地位,但世界第二大碳汙染國美國也加入了戰鬥。儘管中國消費者的平均排放量約少於任何富裕國家的居民,但由於西方國家將生產外包,身為世界最大商品製造國的中國,也成為世界上最嚴重的碳汙染排放國。然而中國和西方一樣,決定減少煤炭燃燒,增加天然氣的使用,並且在再生能源和核能方面做出更大的努力。因此,所謂的「綠色成長」確實正在發生。
不過,二氧化碳汙染會趨於平穩,還有另一個鮮為人知的關鍵:全球整體經濟的成長正在趨緩, 尤其是在中國、美國和歐洲。減少碳排放的不僅是綠色科技,「消費減少」同時也貢獻良多。曾是史丹佛大學的環境科學家傑克森( Rob Jackson),現在是「全球碳計畫」( Global Carbon Project)的負責人。這個組織由許多氣候科學家組成,主要任務是追蹤碳排放。傑克森表示:「事實上,我們處在脆弱的碳排放停滯狀態。如果全球經濟蓬勃發展,排放量就不會持平。」
傑克森在史丹佛大學的一位同事向他打賭一萬美元,認為碳汙染還沒達到高峰,排放量很快就會再次上升。傑克森並沒有下注,但他確實曾表示未來的年度總碳排放量,極可能會一直控制在二%之內。
次年( 即二〇一七年),根據「 全球碳計畫」的計算,全球碳排放總量增加了二%。二〇一八年隨著全球經濟飆升,碳排放量更成長了近三%,煤炭用量再次小幅上升,石油和天然氣的用量則有增無減。儘管我們見證了某種程度的「脫鉤」,但更準確地說,經濟成長和碳排放仍然緊密相連,只是比過去稍微不那麼密切罷了。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機智購物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