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否可能某天也選擇拋棄消費文化？去探索「低產能的深層意義」
而不是沉浸在收入和支出的周期中忙碌不休、陷入社交媒體和真人秀赤裸直白的社會地位競爭，並讓衣服、汽車、工具和娛樂的生產系統對地球進行種種破壞？越來越多人相信，未來我們會過著更簡單的生活。不是因為人們深刻地覺醒，就是我們的文明在其自身的重量壓迫下土崩瓦解。吉特考回歸到幾乎沒有物質需求與欲望的生活，而他的選擇也同時點燃了我們的希望和恐懼：一方面，我們身上的古老靈魂可能渴望著簡單的生活；另一方面，這麼做等於直接回到石器時代。
在二十一世紀，一個關鍵的困境浮上檯面：我們明知該停止購物，卻怎麼也停不下來。根據聯合國國際資源專家會議的說法，在千禧年來臨之際，「 消費」悄然超過「 人口」，成為最大的環境挑戰。當我們談到氣候變化、物種滅絕、水資源枯竭、毒物汙染、濫伐森林和其他環境危機時，「人均消費量」比「總人口數」更為重要。富裕國家的人均消費是貧窮國家的十三倍，因此就環境影響而言，這表示在美國或加拿大、英國或西歐等富裕國家生下一個孩子，就相當於在孟加拉、海地或尚比亞等貧窮國家生下十三個孩子。
幾十年來，從石油到寶石，從礫石到黃金等各種主要自然資源的消費量持續成長，我們消耗地球資源的速度是其再生速度的一．七倍。如果大家都用美國人的方式消費，這個速度還會再快上五倍。這就像我們每年都花光自己的薪水，再從計畫留給孩子的積蓄中拿出一半以上的錢後全部揮霍殆盡。若按照這個速度發展，二〇五〇年的資源使用量，會是二十一世紀初期的三倍。
雖然時至今日，許多地方禁止使用塑膠袋與塑膠吸管，但塑膠原料的總體產量卻同時突飛猛進， 其成長速度是全球經濟成長的兩倍有餘。今天地球上所有人一年購買的衣服總量高達五千萬噸，一顆同樣質量的小行星若是撞擊地球，將可以把任何一座主要城市變成廢墟，並引發全球性的地震。僅僅在過去二十年，每人平均購買的衣物就增加了六〇％以上，衣服壽命卻縮短了將近一半。即使你可能會懷疑這些貪婪的消費數字是否準確，但這並不是重點，因為即使數字與真實狀況可能有一定的差距，我們仍面臨一場全球危機。
美國人每年在電子設備上的總支出超過兩千五百億美元，個人護理產品則是一千四百億美元、珠寶和手錶七百五十億美元、家用電器六百億美元、行李箱三百億美元。世界上多數人曾經認為美國人是喜歡瘋狂購物的土豪，但這個刻板印象已經不再符合現狀，因為卡達、巴林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石油輸出國家及盧森堡的人均消費量已經超過美國；歐盟消費者的總體支出幾乎與美國消費者一樣多；加拿大人的生活方式在地球上留下的碳足跡更與美國人不相上下；而中國三分之二的人口承認自己擁有的衣服超過生活所需。
世界銀行的一份報告中提到，即使是世界上最貧窮國家的公民消費習慣，也是購買自己「 想要購買」的東西，而不是自己「 需要」的東西。事實上，全球四十五億低收入人口是個巨大的消費市場， 他們每年的消費總額超過五兆美元。
我們想要更大的流理台、更大的床、更大的衣櫥。技術圈（Technosphere ）─人類所建造和生產的一切，也就是我們的物品─現在的重量估計超過地球上所有生物重量的總和，如果將其均勻地分配在地球表面，那麼每平方公尺會有一堆五十公斤的物品：想像一下，這上頭有一台小電視、一顆鳳梨、一台烤麵包機、一雙鞋、一個混凝土塊、一個汽車輪胎、足夠一名美國人吃上一年的起司，還有一隻吉娃娃。
這甚至還不包括那些被扔掉的東西。若我們將美國和加拿大一年的垃圾產量裝上卡車，這些卡車排列起來可以繞赤道十二圈。美國人過去丟棄的東西比歐洲人要多，但德國和荷蘭等國正迎頭趕上。今日，法國一般家庭丟棄的垃圾量甚至是一九七〇年時的四倍。全世界大約有五分之一的食物最終被扔進垃圾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個現象在貧窮國家和在富裕國家中是一樣的。貓狗過去常常幫助我們處理剩餘的食物，但今天牠們擁有自己的消費品，從床到玩具、衣服，再到種種「寵物科技」產品─僅僅在美國，寵物消費市場的價值就超過一百六十億美元。我們的寵物也生產出自己的垃圾。
然而人類回應上述問題的方式並不是「減少消費」，竟然是嘗試「綠化消費」。全世界一致將重點放在以電動車取代化石燃料車，以風能和太陽能取代煤炭發電來為手機充電，而有機食品、無毒油漆、回收重組的電腦、節能電視、節水洗碗機等產品隨處可見。
如果沒有這些科技進展，我們享受的商品和服務的確會對環境造成更嚴重的危害，然而「綠化消費主義」卻無法減少世界上任何地區的消費量。時任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 Environment Programme） 副執行董事的姆蘇亞（ Joyce Msuya）在二〇一九年曾表示：「人類對自然資源的需求，不管在任何時間點或任何收入水準上，都不曾減少。」事實上，自二〇〇〇年以來，總體利用效率下降了，提取資源的速度卻在加快。
但我們依然觀察到一些正面的跡象：過去二十年，世界爆炸式消耗自然資源時，最富有的國家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在各種環保技術的加持下，地球上最富有的消費者們的確放慢了腳步，然而截至目前為止，這些消費者對環境造成的損害依舊是最大的，因為他們仍然是世界上消費量最大的群體， 消費速度也持續上升。然而產業為綠化消費者的物欲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跟不上消費成長的速度，因此堅持「綠化消費」已然不合時宜，甚至可說是荒謬。如果我們想減少消費所帶來的危害，為什麼不乾脆︙︙減少消費呢？
人類試圖減少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量的種種努力，最能夠證明「減少消費」才是解決問題的正途。
各種國際協議、投資綠能科技數十億美元，以及再生能源供應的顯著成長等，至今都沒有減少進入地球大氣層的年度碳排放量，是因為這些努力的成果，全都與全球性的消費成長相互抵消。根據截至目前為止的所有歷史紀錄，唯有在經濟嚴重衰退期─換句話說，就是當世界停止購物時─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才能有所下降。二〇二〇年初，新冠病毒大流行的封城期間，隨著商店被迫歇業，大多數國家減少了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碳汙染；原先在減少碳排放日程表上落後數年的國家，一夕之間超前了數年。想當然耳，這個好現象並沒有持續下去（ 在全球經濟開始恢復「 正常」僅一個月後， 中國就刷新了碳排放紀錄），但停止購物對氣候變化造成的正面影響，其速度和規模不容忽視。
可是我們就是無法停止購物啊！二十一世紀的核心價值之一是「 購買」，迄今為止我們也一直被教導：購買是公民義務。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機智購物生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