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陀地驅魔人》拍攝現場,充斥著「猛鬼」,讓張家輝、郭采潔嚇得膽戰心驚,這些嚇人的妝容出自台灣蕭百宸、劉顯嘉的巧手;他們成立百嘉堂特效化妝工作室時,就務實地相信,特效化妝的一塊矽膠,遠比沒有實現的夢想重要。
按常理,說起創業過程之辛酸甘苦,這類另闢蹊徑的創業家,尤其喜歡講大話,畢竟只要多說幾句躊躇滿志的豪語,人也會顯得矯健昂藏。但逼問許久,劉顯嘉才擠出一句「對啦,我們當時豁出去了,算是『孤注一擲』。」接著又笑語吟吟,談回創作,和他們工作時發生的有趣瑣事。
張家輝執導的《陀地驅魔人》,也是出自「百嘉堂」之手,其中一個作品,是臨時演員扮的鬼,在片中只出現一、兩秒,「特效化妝,只是成就電影的一兩秒。」蕭百宸終於開口,雕刻指紋的動作卻沒停。那隻斷手,矽膠仿若真人肌膚,每根血管、每條毛髮、爆出的青筋,真實地讓人驚異。
《陀地驅魔人》中的陰魂猛鬼模樣嚇人,特效化妝居功厥偉。(圖/天下一電影提供)
專注當下 遠比夢想重要
《陀地驅魔人》中,暗巷裡百鬼夜行,臨時演員臉上畫著重度燒灼傷,皮膚組織被高熱破壞,腐爛、流汁。其他出現十秒到數十秒的各種「假器官」、「腐爛屍妝」,都帶給觀眾高強度震撼。
明明是導演,張家輝拍到最後,卻說出「我不太敢看拍好的畫面。」對台灣特效化妝團隊的功力讚不絕口。
確實,「精華在筆端,咫尺匠心難。」「理想」什麼的太高太遠,與其講那些,兩人工作時專注的神情,更加讓人動容。「我們滿務實的,想穩穩地走好每一步,做好每個工作。」對蕭百宸、劉顯嘉來說,特效化妝就是一門「手工藝」,一塊矽膠的重要性,遠比一塊還沒實現的夢想大餅重要得多。
百嘉堂工作室隱匿在台北市龍江路小巷弄內,六○年代這兒是教師宿舍,後來許久沒人入住,屋主也不照料,曾荒廢了好長一段日子。樓梯間黑幽幽的,梯階間距很是陡峭,爬上去要費一番工夫。工作室大概二十多坪,幾盞吊燈懸在低矮的天花板上,頗有手術間氣氛,強光打在厚木板和黑鋼材訂製的工作檯,照在幾張石膏臉、幾截斷手上。
「這裡本來是一片廢墟,剛過來時是為了省錢,接著就待下來了。」三年來,作品逐漸占據工作室空間,木櫃裡擺了一只玻璃標本瓶,瓶內液體濁黃稠膩,泡著巨大嬰胎。另一只鐵櫃上擱著禿頂老人頭,作激動怒吼狀;生鐵大烤箱裡,烤的是一塊塊膨脹出化學氣味的人體部件;怒吼老者旁,放的是緊閉雙眼的彭于晏腦袋瓜。
產業拓荒 要當台灣先鋒
不過就像蕭百宸說的:「在台灣,這個產業還在懷胎,還沒生出來。」台灣電影囿於市場,文藝片多,類型片少,「特效化妝」用武之地相當貧乏。據傳過去還有一位知名男歌手,出資數百萬元投資特效化妝,沒想到公司不到半年多,就已撐不下去。
七十三年次的蕭百宸和劉顯嘉,是《花漾》、《瑪德2號》、《激戰》、《陀地驅魔人》等片的幕後功臣,蕭百宸還被美國《星際爭霸戰》系列影集化妝大師麥可.威斯摩爾認可,介紹他到印度為動作片《千面諜II》擔任特效化妝工作。短短幾年內,兩位七年級生如何衝破重圍、創造佳績?
兩人都曾到加拿大學習特效化妝,回國後,二○一一年開始合作。蕭百宸講起話來有些羞怯,不知不覺就把話說得很嚴肅,「當時只想著『沒關係,我們校長兼工人』,不想讓人生後悔,至少要開始,才知道會不會成功。」劉顯嘉則在一旁邊笑邊嚷嚷,「其實就是賭一把!」她說:「回台灣後,戶頭一毛也沒有,只好一直騙家人說工作滿檔,每天都跑到外面裝忙。」
兩人初出道,「什麼都接!我們給自己一、兩年時間,一開始其實很慌,總覺得第一步都跨不出去。」劉顯嘉臉上幾乎脂粉未施,「我們只能接一些『美妝』的案子,特效化妝幾乎沒有。」
直到一二年,周美玲執導《花漾》,「特效化妝組」突然出了問題,兩人因緣際會接到了這個案子,把「痲瘋病患」臉上凸起的水泡、潰爛的慘狀,畫得惟妙惟肖,終於擁有了「代表作」。
然而他們初出茅廬,價錢收得低,「錢是用燒的!」美國進口的特效化妝材料售價高昂,「我們只要一聽說東南亞或中國有替代品,馬上就拿來實驗。」有些矽膠永遠不乾、有些材質一碰就碎,「我們實驗失敗後,只能對看笑說:『等一下不要吃飯了』。」
「不抱賺錢的希望,就不會失望。」劉顯嘉說:「台灣沒有這樣的產業,我們希望至少這是個開端。」特效化妝前製期很長,有些材料要花一個月準備,兩人不計酬勞,「把細節踏踏實實做到最好。」蕭百宸說:「一隻手要做一個禮拜,一顆頭要一個月。」兩人常在半夜三更盯著電腦螢幕上的死人屍體、開腦手術照片鑽研細節。
演員田中千繪之前在鬼片《屍憶》中扮鬼,蕭百宸、劉顯嘉將她畫成淒厲女屍,她難免哀怨地說:「在片場,沒人敢跟我說話,我自己也不想照鏡子。」一次又一次,他們畫出令人驚服的妝容,也建立了工作室的口碑。
作品做得好,生意總算找上門。他們逐漸在香港、中國打出知名度,「我們沒設定達不到的目標,只是踏實地走,不做超出能力的事,基礎打穩最重要。」如今工作室上軌道,華語片許多劇組都成了老主顧,每個月扣除成本,他們還能有五、六萬元入袋,不愁吃穿。
「特效化妝」這一行究竟沒這麼容易走,工作遇上委屈是常有的事,拍攝《陀地驅魔人》時,劇組請了一群臨時演員,「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來演鬼的。」兩人一面為他們化妝,臨演們一面用粵語看著鏡子嘀咕,妝畫完,他們還互相勸說:「你好端端一個女孩,幹麼這樣糟蹋自己,別做了。」
劉顯嘉工作時神情專注,對細節毫不馬虎。(圖/百嘉堂提供)
避開紛爭 回歸創作專業
拍片時,演員也常把他們當成「向上頭要東西的工具」,「天氣很熱,不裝冷氣,他們就不化妝,脾氣是直接衝在我們身上。」種種大小事不勝其煩,但蕭百宸說:「大家信任我們,就是因為我們配合度高,盡力達成所有要求。」
蕭百宸、劉顯嘉看來沒什麼脾氣,鬧得很僵時,他們就把怒火往肚裡吞,「因為那是我們工作的一環」。無論如何,他們不扯入劇組明爭暗鬥,兩人更願意多說一點「作品本身」。
蕭百宸接著話鋒一轉,又開始說:「日本的鬼,不會飄,他們覺得鬼是用走的;香港的鬼,腳卻會離開地面!」比起「大話」,他還是更願意聊聊那些關於創作的「專業知識」,沉浸在他們用想像力一手打造的世界中。
劉顯嘉已是有老公的人,說著說著,卻笑得如少女般燦爛:「以前我想寫個故事,有個高中女生,上課趴在桌上,發現桌上有個洞,她盯著洞看,看著看著,就被吸到洞裡,掉進另外一個奇幻世界,展開了冒險⋯⋯。」
她出神地盯著遠方,陷入想像世界裡的魔幻情節;蕭百宸則繼續刻著桌上那隻斷手,聚精會神。
於是,這個隱身在現代都市的童話洞穴裡,正在印證的,是天馬行空與苦幹實做連成一線的乘數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