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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靖傑 與夢想零距離 P.48

林靖傑 與夢想零距離 P.48

九月九日,威尼斯獎揭曉,沒沒無名,卻堅持影像創作十幾年的林靖傑,得了國際影評人周最佳影片。與此同時,李安再度拿下金獅獎。李安的故事傳誦已久,林靖傑還沒有人認識,他還有長長的還債之路要走。周日晚間,輾轉找到《最遙遠的距離》的製片湯湘竹,這位也是滿腦子創意的影像工作者直說,「林靖傑的筆好,叫他寫自己。」他拿起電話就敲定了這件事。四十八小時後,才下飛機的林靖傑,以第三人稱自述的方式,把他拚了命的熱情,一字一字嵌入讀者的心裡……。

九月六日這天晚上十點左右,《最遙遠的距離》導演林靖傑,獨自一個人拎著一瓶剛買來的紅酒,坐在著名的威尼斯聖馬可廣場旁的階梯上啜飲著。半個鐘頭前,威尼斯影展單位打電話來,告訴林靖傑說,他的電影獲得了威尼斯影展國際影評人周單元的最佳影片。

「阿才,我們突圍了。」他拿起酒來遙敬阿才說,然後他繼續平靜地喝酒,平靜,是因為他有自信,因此不意外。只是摯友無緣一起在這裡瘋瘋癲癲的搞一場有趣的腥風血雨讓老外見識,讓林靖傑備感孤寂。

《最遙遠的距離》 獻給在天上的好友陳明才

接著,他再舉起酒來,遙敬所有一起參與︽最遙遠的距離》突圍行動的工作人員、演員以及幫忙的朋友。這些虔敬的遙敬動作,聖馬可打烊了的西方神明,和打盹的鴿子們在場作見證。

聖馬可廣場上的《最遙遠的距離》戲碼演完,林靖傑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態,平靜地享受孤獨的美好。也許午夜時分,他劇組的工作人員會來接這位微醺的導演回落腳處吧?不然他可會在這古都中迷失方位。

現在,他安置好得獎的心情,平靜地一個人喝紅酒,並默默在心裡告訴逝去的摯友陳明才:「阿才,我們突圍了。」

《最遙遠的距離》這部電影片尾出現字幕:「獻給陳明才」,這是一部林靖傑為摯友陳明才拍的電影。

這部電影的劇本完成於二○○二年,拍攝完成已經是○七年六月了。從發想到完成,五年時間,似乎不短,也沒有很長,但整個歷程無疑是一段最遙遠的距離。
一開始劇本是為陳明才量身定做而寫的,林靖傑與陳明才,一位是電影導演,一位是台灣劇場界中,在編導演各方面皆閃耀著天才光芒的傳奇人物。他們是彼此最相知的摯友,就像伯牙與子期一般。

十幾年前,陳明才在彗星般掃過台灣劇場天空,分別為當時的表演工作坊與優劇場編導演出膾炙人口的戲碼後,便毅然脫離主流藝術圈,勇敢地往人煙稀少的領域邁進——融合台灣底層文化與體制外的前衛演出形式,尋找更真實、更具爆發力的戲劇能量。

十幾年後,陳明才累積了巨大能量,但在主流藝術圈卻已無立錐之地。而這個時期的林靖傑,剛從他一系列世俗化的小小偉蹟中告一段落,隱居在陽明山竹子湖過著種菜發呆的日子。

隱居竹子湖三年,種菜餬口,為求明心見性,抑制源源不絕的創作靈感,不願輕易再涉足因為沒錢沒資源而搞得烏煙瘴氣、令人心力交瘁的台灣電影環境。

劇本的開端 脫離主流後激盪出的創意

然而,○二年,林靖傑又開始積極寫電影劇本了。這次是為了才華洋溢的摯友陳明才而寫。因為他無法坐視這麼一位台灣珍貴的優秀演員年華逐漸老去,卻苦無機會發光發亮,於是兩個默契絕佳的好友一起構想一個準備由陳明才主演、林靖傑導演的電影劇本。

他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認為,兩人連手,舉世無雙,絕對能夠驚動萬教,興起國際影壇一陣腥風血雨,讓國際人士認識香港有個梁朝偉之外,台灣有個陳明才!

於是這個計畫發展出了一個劇本,《最遙遠的距離》,順利獲得了○二年國片輔導金,但資金籌措一波多折,加上已與躁鬱症纏鬥多年的陳明才又面臨了生命中最大一次憂鬱的週期,終於在○三年八月底,陳明才獨自走向都蘭灣大海,結束他在世俗的生命。

男主角提前將他的戲演完了,電影還沒開拍,就已經結束。市儈且積弱不振的電影產業,讓一個具有爆發力的美好的創作,蒙上狗屁倒灶的汙垢,並且動彈不得,導演放下創作,周旋於行政事務搞到心力交瘁,最後並失去一位最好的朋友,以及台灣這塊土地該好好珍惜的一位珍貴的表演藝術家。從那一天起,林靖傑厭惡透了影像工作。

又再經歷一年的沉澱後,林靖傑不甘陳明才被世俗的狗屁倒灶圍困,決定再次拾起《最遙遠的距離》這劇本,拍完它,作為對好友的承諾,以及一次「陳明才突圍」的行動。

拮据的環境 為了圓夢人生必須數字化

記得德國大導演荷索說過:「當導演是一連串被羞辱的過程。」這位世人崇拜意志超強的導演,每次拍片都挑戰不可能的極限,因此困難重重,忍人所不能忍。

林靖傑表示:「我拍的電影雖然不是像荷索《路上行舟》那種偉大而瘋狂的電影,但我確實充分感受到荷索的那句話。」有種突圍,必須付出代價。

「整部片子拍攝完成大約花了一千二百萬元,這比起中國大陸新導演開拍第一部電影起碼一千六百至二千萬元之間的製作費都還差很多,但為了籌措這筆拍攝資金,已經讓我僅剩一口氣苟延殘喘了。」台灣電影的製作環境,甚至已經遠不如中國大陸。

在一個多月的拍攝過程中,林靖傑演出了台灣電影導演的縮影:經常處在一邊心力交瘁扮演導演,喊「卡」後,立即掏出手機到處籌措接下來一個禮拜的拍攝現場開銷所需,為那一筆一筆的十幾二十萬元,焦躁地打十幾通電話,直到下一個鏡頭setting好,才又匆匆回到導演的角色,掉回絞盡腦汁的創作狀態裡。

「開拍前籌措資金,我徹底感受到人被數字化的感覺。」林靖傑說。那是一個悲慘卻珍貴的經歷,除了五百萬元輔導金,林靖傑與製片湯湘竹估計,再找到兩百五十萬元就可以支付開拍直到殺青沒問題了。湯湘竹是台灣著名的錄音師兼紀錄片導演,也是林靖傑的好朋友,他為了林靖傑,也為了陳明才,兩肋插刀情義相挺來當製片。

開拍在即,林靖傑與湯湘竹兵分兩路,湯湘竹開始整合工作人員,林靖傑馬不停蹄地尋找資金。前兩天,林靖傑以為以他跟陳明才的創作成績和認真態度,找到幾筆小額投資或借貸湊齊兩百五十萬元應該不是件難事。沒想到三天過去了,每天十幾個鐘頭的拜會與電話,所得到的結果是零。

沉重的兩百萬 家人湊錢、抵押房屋支持他

三天後,林靖傑自動修正到一百五十萬元,又經過一個禮拜的奔波,依然是零;漸漸的人的價值被數字化,每天十幾個鐘頭地遊說一部這樣好看的電影,一個被電影圈認為最被看好的導演之一,一個有意義的突圍行動,期待價值轉換成金錢數字,最後,被證明「林靖傑+這些價值=零」。

最後,林靖傑硬著頭皮跟高雄的兄弟們請求幫忙。他當一輩子勞工的父親,與不識字的母親總共生了十三個小孩,勞工階級子弟的兄弟們,最好的僅是中產階級小康之家,其餘的也僅能餬口。

他們為了最小的弟弟開一個家族會議,會議中,林靖傑以為已達成共識大家要湊錢給他拍片,沒想到前面一個多小時,是哥哥們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好好當一位老實的上班族,不該冒險去做不屬於我們能做的事。並舉了很多社會上因為幾萬元甚至幾十塊錢全家自殺的例子,設法讓弟弟打退堂鼓。

這是一個絕佳的電影畫面,林靖傑導演將之深深烙印在腦海中。最後,心疼弟弟的哥哥們,終於按能力分配責任額,各自將自己居住的房子拿去貸款,勉強湊了兩百多萬元。

林靖傑帶著這比生命還要沉重的兩百多萬元資金承諾,回到台北,電影已經籌備又叫停,現在終於可以再度籌備,並且撐到殺青了。

李安導演在《色.戒》獲得威尼斯金獅獎後說:「為了拍這部片,我去掉半條命。」對擁有幾億元資金,拍攝半年的李安導演一番話,林靖傑表示深有同感,「我不是去掉半條命,而是去掉八條命。還剩一條,要把這部電影走到底,直到上片完,完成任務。」

《最遙遠的距離》片尾曲胡德夫唱著:「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這是最最複雜的訓練,引向曲調絕對的單純,你我須遍叩每一扇遠方的門,才能找到自己的門,自己的人。」

歷經不可思議的千迴百折,影片外的故事,永遠不輸影片本身的精采。

/小檔案/
林靖傑
出生:1967年
學歷:輔大大傳系
經歷:新新聞記者
得獎紀錄:
1993~94年聯合文學小說獎、時報文學獎小說評審獎
1995年金穗獎最佳劇情影片
1998年台北電影節最佳新人導演獎,《惡女列傳》之《猜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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