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結束半天的扎什倫布寺參訪,匆匆用過簡餐,即馬不停蹄,一路由日喀則直奔拉薩,傍晚始到。 沿路還是 rock & roll 的崎嶇顛簸,同行夥伴雖仍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淡。我還是自顧自睜大眼睛,搜尋可以入鏡的景色,偶見一片片油菜子田,黃澄澄的,綿延至山丘底線,不禁任心翱翔,想「以追光躡影之筆,寫通天盡人之懷」。不過,像來時路邊全村出動,迤邐百來公尺,祈求青稞豐收的「望果節」隊伍,卻無緣再見。
臨近曲水的三岔路口,斗大的幾個字映入眼簾:「中國移動( China Mobile )歡迎您!」知道又要回到文明的拉薩了。來去日喀則兩天的遺世獨立,與外隔絕,也因著這塊看板而宣告結束。同行眾人紛紛取出許久派不上用場的大哥大,享受著回到凡間塵俗的快樂,一時之間小型巴士上人聲吵嚷,各個使出渾身解數,都希望變成「大聲公」,達到「蓋台」的效果。
川娃兒離鄉背井按摩求生還沒回到拉薩,大夥兒已迫不及待的嚷著要去享受中國的民俗理療-洗髮按摩。中國城鄉差距大,農村窮苦人家的子女,為生活到處流竄,形成都市盲流。由於缺乏正規教育與一技之長,只能做些洗髮、按摩之類的活兒。拉薩做為西藏文明的樣板,當然與全國各大城市同步,市區洗髮店櫛比鱗次。
吃完晚飯,大夥兒沿街閒逛,找個乾淨的髮廊,洗個頭,再來個腳底按摩,所費不多,保證舒筋活血,回旅館後倒頭大睡到天明。西藏的理容小姐,清一色的川娃兒,小小年紀,離鄉背井,在此高原上討生活,純樸謙卑的臉上,寫滿了思鄉情愁,另人鼻酸。
次日,一股行程近尾聲的低氣壓油然升起,袁台龍律師與其他同行夥伴,開始忙著上網打電腦、忙拜會西藏領導。我與兒子 Erich,偕同其他純旅遊的太太們,也抓住最後機會,逛街瞎拼,及參觀其他未去過的寺院。
哲蚌寺、色拉寺、與甘丹寺,合稱拉薩三大寺。黃教創始人宗喀巴所創建的第一座寺廟|甘丹寺,離市區六十公里,想到還要舟車勞頓,又一番折磨,娘子軍部隊紛紛表態不去。我雖興致勃勃,也不忍心太強人所難。對我而言,看甘丹寺的建築不是重點,能親臨憑弔一代宗教改革家,總令人嚮往。
岩壁彩繪佛像 藏味十足
宗喀巴創建甘丹寺,倡導僧侶不得娶妻生子,嚴守清規戒律,奠定活佛轉世、政教合一的領導制度。大師在此講經說法,也圓寂於此。七○年代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兵大肆迫害各寺院,宗喀巴遺骨被挖掘褻瀆,竟然身體完整,頭髮指甲持續生長,與會的紅衛兵小將無不駭然。
哲蚌寺,多麼詩意的名字。其實哲蚌是「米堆」的意思,由於哲蚌寺建築多白色,遠看如一群米堆,因而命名。哲蚌寺由宗喀巴四弟子降央曲結於一四一六年所建,五世達賴在蒙古固始汗的支持下,於此建立強大的「甘單頗章」政權,並逐步擴充至占地二十五萬平方公尺,七大扎倉(佛學院)的山城。
全盛時期的哲蚌寺,僧眾多達三、四萬,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今日雖仍號稱是世界上僧侶最多的寺院,喇嘛僧徒只有千人。哲蚌寺以辯經場面著稱,可惜我們到訪時正值學僧休假,錯過了親身體驗辯經的精彩場面。
色拉寺,藏語意為「酸果林」,傳說宗喀巴騎馬經過一片酸果林,坐騎狂嘶三聲,遂於附近找到現今供奉於寺的馬頭金剛佛像,並於此建寺。不過,根據史書記載,色拉寺是因明成祖冊封宗喀巴,欽賜十六尊佛像及大量珍貴禮物,宗喀巴始指示建寺收藏。色拉寺是拉薩三大寺中建造最晚的一座,建築物也多採用明朝廟宇的斗拱結構。寺院北面為一座大石山,岩壁多彩繪佛像,藏味十足。
膜拜恐懼獲致心靈解脫藏傳佛教與中國顯教最大的不同,是佛像的造型。
以觀世音菩薩為例,雖然在佛經上是千手千眼、聞聲救苦,因不同場合現不同相,但傳統上都是以美女慈祥相出現,與西藏密宗中的「貢保」凶相:黑臉菩薩手持頭顱,腳踏死屍,脖子上掛著骷髏頭串成的項鍊,大相逕庭。
究其原因,缺氧、低溫、狂風、冰雪、強輻射,長伴著藏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西藏佛像的猙獰,是藏人身處惶惶不安的焦慮生活,冀望透過面對恐懼,以解決恐懼的一種心靈解脫方式。所以藏傳佛教用人頭骨做杯子,以少女腿骨做號,以女人污物製作法器,甚至在天葬儀式中切碎屍體,餵食禿鷹。
「黃禍」作者王力雄,在「天葬」一書中如是說:「他們必須膜拜恐懼,服從恐懼,以複雜的禮儀祭祀恐懼,才有可能通過對恐懼的順應,在恐懼的規則與強大的保證下,獲得安全與心理上的解脫。」
世人對西藏的神秘香格里拉印象,總是一知半解。就說是藏人髒,不洗澡,其實身處海拔四千公尺以上高原,冬日久、寒風終年凜冽,皮膚上的油脂是最佳的護膚乳液,多洗澡無益,反而易凍傷;且高原空氣清新乾爽,細菌難以繁衍,衛生無虞。遊牧民族千年來演化出的活命自保之道,文明世界豈能一廂情願的以「髒」字論評。
金錢供養盛行誠心大打折扣
漢化在西藏,優劣互見:布達拉宮前廣場,據說以往是泥濘不堪,動物牲畜糞便四處可見,如今鋪設水泥,猶如北京的天安門廣場,乾淨整齊又氣勢恢宏。不過藏傳佛教的金錢供養觀念,也因漢化而發揮得更為淋漓盡致。
我們曾經參訪與布達拉宮一街之隔的藥王山上寺院,導覽的大學女生美麗端莊,熟練動人的演說,令大夥兒毫無心防,不由自主的跟隨其曼妙美姿、蓮步輕移,購買各式價昂的佛像小玉珮,以便接受活佛灌頂。
眾人被引導進入一小室,恭恭敬敬匍匐於活佛前,魚貫的頂禮唸佛。儀式完成後, 導覽女子早候於門外, 慫恿燒大型柱香祈福求功德, 每柱人民幣一百五,Erich 與我拗不過,打算燒一柱了事,不料該女得寸進尺,要求燒九柱才能圓滿,原先虔誠恭敬之心,很難不大打折扣。八月初的一個清晨,大夥兒收拾行李,結束西藏之旅,由貢嘎機場取道四川成都返鄉。說也奇怪,在藏期間一直糾纏著Erich 的高山病,到四川一下飛機,即不藥自癒。在高原上最怕的是感冒引發氣管發炎,胸部不適就應立刻後送下山,否則因氣壓低造成肺水腫,後果嚴重。
一切有為法如幻夢泡影
成都機場人聲鼎沸,潮濕悶熱,相較之下,西藏真是天上人間,清淨祥和。與眾人道別,匆匆分道揚鑣,卻渾然不知此乃與台龍的最後一面。
不過月餘,九月中我與內人休假,正在台東關山騎單車悠閒賞景,手機傳來惡耗,頓時愕然,久久無法言語。台龍以三十八歲盛年,卻英年早逝,著實令人扼腕。麗華與台龍鶼鰈情深,頓失生活重心,自是傷痛欲絕,形容枯萎到令人不忍。
台龍在人生最後一年與我認識,因而有緣參訪佛教聖地的西藏,冥冥中的巧妙安排,對台龍的因果輪迴肯定是一大善緣。感嘆人生無常,誠如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幻夢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蕭國坤小檔案
學歷:成功大學電機系台灣大學工商管理碩士
現職:新惠普亞洲區國際採購處總經理
經歷:康柏亞洲採購總經理中華攝影教育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