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九九四年就獲頒威尼斯影展終身成就獎的英國導演肯洛區,是一位影像平實、觸角深遠且發人深省的電影良心。波蘭電影大師奇士勞斯基就曾在他的自傳提到:看完肯洛區拍的《凱司》(一九七○),有一股想跟在旁邊看他怎麼拍電影的衝動,即使只是幫他泡咖啡也好!
《麵包與玫瑰》描述了外籍勞工在美國遭遇的剝削生涯以及爭取權益的經歷,故事表面上毫無新意,卻被他拍得既感人又深刻。電影開始,女主角透過人蛇集團從中南美偷渡到洛杉磯投奔姊姊,導演就拍出了闖關的危險以及人蛇的兇殘面目,即使女主角用計逃脫了,並在姊姊的安排下找到工作,但天堂依然離他們十分遙遠。
本片的主要衝突來自一個工運分子鼓吹他們團結起來,原來他們擔任清潔工的公司並未加入工會,還以極低的薪資和不帶保險的苛刻條件雇用他們。然而起身反抗雇主,要冒的風險可想而知。活潑的女主角認為爭取權益理所當然,要養兩個孩子、照顧罹患嚴重糖尿病的老公的姊姊卻不以為然,何況這還牽涉到公司裡來自中南美、非洲,甚至俄羅斯的同事們。
肯洛區不僅呈現了嚴重剝削這些外籍苦力的資本家噬血的面目,也代替工人質疑了代表工運組織的男主角:你在這個事件冒了什麼風險?的確,男主角拿了工會的薪水鼓吹還沒加入工會的勞工們站出來抗議,不管成不成,都還有工作,每個運動都只是他工作的一個階段;然而那些拿身家來搏的工人,他們起來抗議的結果,可能成功沒錯,但也可能就此斷了經濟來源,甚至被遣送回國,而他們離鄉背井忍受孤獨和嚴苛環境的唯一目的,不就是為了家裡那些必須吃飯的嘴巴嗎?往往被理想主義色彩過度包裝的工運與工會,也在此得到一個反省的機會。
就因為拍出了這些底層人民的掙扎,才讓他們破釜沉舟的勇氣讓人佩服。然而當女主角發現背叛他們跟公司通風報信的內賊,竟然是她的姊姊時,震撼可想而知;當姊姊聲淚俱下地和妹妹爭論什麼是現實,以及她從小賣身來養家,甚至連妹妹的工作也是她用身體換來的不堪事實時,全片張力凝聚到最高點。《麵包與玫瑰》不但有理性回頭省思雇主與勞工,甚至工會與勞工的關係(後者幾乎是所有同類電影所缺乏的清明視野),更讓所謂的背叛者也有申訴的餘地,這才讓看問題的角度深化,而不是單方面的激情或淪於偏頗,而這一直是肯洛區所為人津津樂道的。
《麵包與玫瑰》還有許多好處,譬如女主角周旋於白人工運分子和同樣來自南美、一心想進大學念法律的男同事之間,連愛情的可能性都比一般電影來得廣闊。而全片叫不出名字的演員們精湛生動的表演,以及他們苦中作樂演唱的諷刺歌曲,都讓人印象深刻。
你大概很難相信這樣一部電影,既非中南美洲導演、也非美國導演所拍,肯洛區是道地的英國人,不過他的觸角向來不受地域所限,愛爾蘭、西班牙內戰……,他全拍過,而且都絕非隔靴搔癢之作。或許這也是人類的問題類似,而肯洛區的電影良心無遠弗屆的另種寫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