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一名每天去萬華龍山寺拜拜的91歲爺爺不幸染疫去世,臨終前仍口口聲聲說著「要回家要回家」,責怪自己染疫才會害全家被隔離。
作者陳護理師入行7年,坦言看過很多死亡,但這次特別有感觸,她感嘆,爺爺只是一個住萬華的老人家,每天沒事到廟裡拜拜,他真的沒有錯,沒有錯的人,還在自我反省,那些不知檢點、逃院的、砍傷醫護人員的、霸凌醫護人員的......到底知不知足?懂不懂珍惜?腦袋都在想什麼?
91歲的COVID-19 爺爺離開了。
爺爺入院過程很簡單,他平常每天都會去龍山寺走走拜拜,自覺咳嗽先去篩檢後確診,入住檢疫所,後來因為呼吸很喘轉入本院,因病況不穩且高齡,家屬決定「不接受施行心肺復甦術(DNR)」,最終轉來專責病房。
想想90多歲還能每天到龍山寺拜拜,那身體一定算是硬朗的,看了過去病史,沒什麼大毛病,因為染病了,必須住院治療隔離,因年紀大為了避免擅自下床跌倒及協助照護,家屬同意四肢約束,也就是把爺爺綁在床上。
當然爺爺住院這些天就是被綁在床上,只能兩小時翻身幫他換個姿勢讓他舒服,想摸摸頭不行,身體癢不能抓,只能在床上扭來扭去,期望著我們把他約束解開。
但因為一解開,爺爺不但呼吸喘不能離開氧氣,又有跌倒的危險,口口聲聲說著「要回家要回家」,這些都是必須約束的原因,最高濃度給氧下,血氧只能80-86%,是已經要插管的階段,更別說離開氧氣的狀態,但因為家屬拒絕插管而採支持療法。
照顧他的那3天,每次敲門進去,爺爺就會盯著人,好像終於有人來陪伴的那種感覺,看我在幹嘛,就像怕被人遺忘。
管灌牛奶時,爺爺眼睛睜大大的看著空針裡的牛奶慢慢流,好像又放心了,不會餓到。爺爺喊著口渴,醫生說可以讓他從嘴巴喝水,但白班還可以自己喝水,小夜班開始爺爺變成不會吞了,忘記怎麼吞了。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管灌時,爺爺一直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我下次會改進,讓我回家好不好?」
我心裡想著,爺爺真的沒有錯,也不用改進,但他能回家嗎?我不能騙人,我只能摸摸爺爺的頭,跟他說「要乖乖的,要加油。」爺爺用水汪汪的眼看著我,然後奮力地點頭。
還記得幫爺爺灌完牛奶後,爺爺會一直點頭,應該是在跟我說「謝謝」吧。因為爺爺重聽沒戴助聽器,我們帶著N95面罩,講話很大聲,他也不一定聽得到,於是改用筆談的方式。
我寫著「爺爺,你今天有不舒服嗎?我幫你換尿布,擦乾淨了,很舒服喔,你要乖乖加油!」遞到爺爺面前,他努力的把頭撐了起來,短短的幾個字看了好久,也唸了好久,看著我猛點頭,不知道是要告訴我「他不舒服」,還是「他會加油」。
還記得第一次紙談,同仁寫的是「爺爺,你兒子今天有打電話給你喔,你也要加油喔!」之類的話。
每次幫爺爺換尿布時,他總是很乖的自己翻身把屁股抬起來,等身體清理好,爺爺又乖乖躺著不躁動,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們忘記他了,還是他真的舒服了。
聽同仁說,爺爺剛進來的時候,還很自責的說,自己是壞人,害全家被隔離,自己不應該亂跑的。
2021/06/02/ 09:46,爺爺生命徵象不穩定了,儀器持續發出聲響,著裝進去後,儀器上已經是三條線了。
幫爺爺做遺體護理的時候,腦海裡都是想著他那時候一直跟我說「對不起,我下次會改進,讓我回家好不好」的畫面。
爺爺左眼仍微微張開,應該是有遺憾的,我幫他輕輕地蓋上,告訴他「爺爺沒事了,都不痛了。」
按法規,COVID-19 亡者,家屬不得見最後一面,24小時內必須火化,如果真的要見最後一面是必須著全部裝備,但是,家屬全部都在隔離,自然而然沒有這個選項,所以兒子打來視訊跟爺爺說著,「爸,好好跟菩薩走,家裡我會顧好,我會把你跟媽媽放在一起。」拿著手機的我努力不晃動,眼眶早已因為不捨而泛淚。
爺爺的遺憾是什麼?
即便自己狀況很差勁了,還在自責自己害了全家人,再也沒機會讓家人跟你澄清,這不是你的問題。
我的遺憾是什麼?
沒能讓爺爺出院再次去龍山寺走走拜拜,做一件最稀鬆平常的事了。
兒子的遺憾是什麼?
爺爺離開之後,兒子請我們拍一張爺爺的面容說要做紀念,因為住院日子無法看到他,就連最後一面也無法見到。
我知道,爺爺沒生病前,一定是位很可愛的爺爺,不只可愛,還一定很有禮貌。
入行7年了,看了多少死亡,但這次特別有感觸內心也格外脆弱,但我們依然會堅強地完成工作。
爺爺只是一個住萬華的老人家,每天沒事到廟裡拜拜,再正常不過了,他真的沒有錯,沒有錯的人,還在自我反省,那些不知檢點、逃院的、砍傷醫護人員的、霸凌醫護人員的......我就問你們到底知不知足?懂不懂珍惜?腦袋都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