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伍佰口中的「舞台」,不只是栽培音樂人的演出策畫,更是一條實實在在的音樂產業鏈——一個由專業團隊操作聲光設備,讓音樂人以最佳狀態登台的展演空間。
而在伍佰初出茅廬的上世紀九○年代,這樣的「舞台」,並不存在。
三十年前,獨立樂團還被稱作「地下樂團」的年代,許多「非主流」音樂人,只能結合酒吧與表演節目的live house尋找演出機會。
當時,live house和地下樂團,確實藏身在城市地底,「台北的The Wall、公館河岸、地下社會⋯⋯,這些容納五百人左右的live house,真的都是在地下室。」已在音樂產業打滾近三十年的Legacy總經理陳彥豪回憶,當年聽獨立音樂的氛圍很神祕,卻也難讓更多人接近。
早期的live house還遊走在法令的灰色地帶,曾被列為與酒家、夜店相似的「八大行業」,申請建築管理和營業登記執照不易,讓不少live house吹熄燈號。直到一○年經濟部商業司增設「音樂展演空間業」登記項目,才逐漸被視為「正當產業」。
二○○九年,可容納一千五百名觀眾的Legacy,在台北華山文創園區成立,是第一個突破「地表」限制的指標性表演空間。

被搖滾圈認為是幕後推手的陳彥豪強調,音樂現場演出,才能完整產業鏈。圖為2024年Legacy開幕的第5座場館 Legacy TERA。(攝影/吳東岳)
邁向小巨蛋的中繼站
「中型場館」育成台前明星、幕後好手
這一座設備齊全、具備規模的場館,徹底改變了台灣音樂產業的體質。
「Legacy的出現,打破了過去live house的印象,場地變得體面、專業規格提升,成為音樂人進攻的目標。」街聲音樂總監、大團誕生負責人陳弘樹觀察。
在Legacy橫空出世之前,音樂人揮灑創作的舞台有限,只有百來人規模的live house如女巫店、Revolver,接著就是如聖殿等級的小巨蛋。新人樂團站穩腳步以後,沒有中繼站,只能直接朝向「攻蛋」終極目標衝刺,但絕大多數人後繼無力,半途棄賽。
Legacy則補足展演市場裡中型場館位置,再結合「大團誕生」企畫,讓潛力新秀很快接觸專業的場館、器材、技術人員,開始知道如何做soundcheck(演出前試音)、對舞台燈光有想法,漸漸勾勒出通往更大舞台的想像。
陳弘樹分析,展演空間的存在意義,不只是聚集觀眾,更有助於演出的「標準化」,「專業的樂團要能複製每一場演出,並且達到相同的品質,這不是只靠live house的氣氛就能支撐。」他說。
而在陳彥豪眼裡,現場演出更是產業的永續之道。
「巡迴演出才能強化音樂產業的供應鏈。」他指出,相較台灣歌手多以上通告、節目來宣傳唱片,許多國際級偶像歌手或搖滾樂團,則卯足全力做巡演,可能一年在北美就巡迴六十幾場,每一場演出都需要燈光、音響、舞台設計、樂手等專業人員,「那是健全音樂工業的發展,甚至刺激產業成長。」陳彥豪說。
因此,Legacy不只是孕育台前明星,也讓幕後的各路好手有能力撐起更大舞台。陳弘樹笑說,很多早期的幕後人員已獨當一面成立公司,專做演唱會製作。
「其實Legacy成立十五年來,最搖滾的地方,不是要多麼離經叛道,而是想盡千方百計讓這個場館生存下去,服務所有的音樂人。」陳彥豪說。
看見展演空間推動產業發展,政府也更願意投入資源支持。坐落於台北、高雄的兩座「流行音樂中心」,在二○年、二一年相繼開幕,為音樂人的登台之路增加五千人規模戰場,再提升音樂展演市場的多元性。
高雄流行音樂中心(以下簡稱高流)執行長丁度嵐觀察,隨著音樂串流平台興起,聽音樂不用再到唱片行翻找CD,而像打開龍頭有自來水,隨時隨地存在,「這反而讓『現場演出』,變成無法取代的獨特經驗。」
從數字來看,音樂表演市場規模確實劇增。根據文策院二三年公布的產業年報,流行音樂表演營業額在一七至二二年間,從三六○萬元飆升至一.二億元,年複合成長率達三二.五%。
民眾付費欣賞表演的意願也在提高。文策院調查顯示,二○年至二三年間,民眾親身參與音樂展演的比率穩定維持在三到四成,但參與者付費率從六六%上升至八二%。
丁度嵐觀察,以前唱片公司是賣專輯送演唱會門票,「但現在是顛倒過來,」許多粉絲是看了演唱會後,才回頭找以前的專輯作品,「對現在音樂人來說,發行專輯,更像是為演唱會『印名片』。」

伍佰(中)從2009年起在Legacy已經舉辦十屆「今夜伍佰」演唱會。圖為Legacy TERA開幕特別演出。(圖/Legacy 傳 音樂展演空間提供)

「台灣是中文流行音樂的震央」
日本展演場館品牌海外首站進駐新北
隨著演唱會在音樂產業中的角色日益吃重,丁度嵐認為,場館也必須找到自己的獨特定位。
扎根南台灣的高流,就從在地秀場文化出發,復刻位於高雄同愛街的「藍寶石大歌廳」,找回秀場明星余天、胡瓜、洪榮宏重現當年榮景,「那就是阿公阿嬤的live house!」丁度嵐說,當愈來愈多民眾習慣音樂消費,自然能串起在地的音樂產業鏈。
台灣音樂展演市場蓬勃發展,也默默引來國際資金。
日本最大的展演場館品牌、索尼音樂旗下子公司Zepp,將台灣作為海外的首座據點,二○年七月,在新北市新莊設立「Zepp New Taipei」正式開幕。
「台灣是中文流行音樂的epicenter(震央),」 Zepp New Taipei總監本多真一郎曾在中國上海、香港、新加坡等地工作,但在他眼中,台灣始終是中文流行音樂的孕育地,「近年台灣的獨立音樂也非常發達,樂迷參與、演唱製作、市場規模都愈來愈大,有很好的前景。」
此外,近年中國政府管制趨嚴,導致香港的音樂展演受限。本多認為,台灣在音樂表演市場上,漸漸取代香港的地位,成為國際音樂交流的港埠。Zepp New Taipei懷抱如此使命進駐台灣,本多說,「我們不只要作為音樂人的後盾、更是橋梁,要增進音樂人間的跨國合作。」
Zepp New Taipei開幕一個月後,就舉辦「台日友好搖滾之夜」。二三年更策畫台日音樂人共演節目,找來日本樂團東京事變的貝斯手龜田誠治,搭配台灣樂團大象體操等人共同演出。現在在Zepp New Taipei每年將近一九○場的音樂演出裡,已經有四五%來自日、韓、歐美等國外樂團。
透過專業舞台激盪出不同的合作火花,更是音樂人的終極夢想。

滅火器主唱楊大正搖身為live house 經營者,盼打造最強場館。去年底開幕的SUB入口,是他以日本神社「表參道」為構想,邀請聽眾沿著通道、走進搖滾世界。(攝影/陳睿緯)
場館型態朝數位、跨域趨勢進化
「唯一不變的,是現場表演的魅力」
二四年十一月,滅火器主唱楊大正公布的「新作品」,是花費三年與夥伴孵化出的「次世代最強場館」——位於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的live house 「SUB」。
十幾年來,滅火器幾乎年年到日本巡演,走遍東京、大阪、名古屋等地的連鎖live house如QUATTRO、Zepp,讓楊大正印象深刻,因此起心動念,挑戰成為場館經營者。
「SUB是音樂人的『文化基礎建設』,更是服務『下一個世代』的場館。」楊大正看準新世代音樂人強烈的數位需求,在這容納八百人的場地裡,已為燈光、攝影機、訊號線特別預留空間,舞台前端還能變形,提高空間設計的彈性,讓SUB可以錄製節目、脫口秀,未來音樂演出也能線上轉播,同步留下數位作品。
「大量的開發合辦活動,也更重要。」楊大正認為,包括不同音樂類型的合辦演出,或是跨國樂團的登台合作,是SUB在新時代陪伴音樂人的方式。
數位、跨域趨勢讓live house型態持續進化。唯一不變的,是現場表演的魅力。
滅火器舉辦過數百人專場,也登上萬人的音樂祭,但楊大正說,「我最喜歡的還是live house的氛圍,因為跟觀眾距離最近,很自由、很過癮!」如今,換他打開場館大門,讓更多音樂人創造屬於自己的魔幻時分。
堅守音樂場館,狀似天真,對音樂人卻是最搖滾的事。而不同風格、世代的音樂,已經準備從這些舞台,傾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