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我從紐約大學漢學系畢業。但70年代的美國青年,就如同當代時下的台灣年輕人一樣,對未來一片茫然、沒有目標,趁著夏日幾個月的空檔,我先到丹佛大學研修「文言文入門」。那時中國才剛結束文化大革命,對世界的發聲正要開始。中國積極塑造輸出正面形象,我受到其宣傳影響,便計畫之後到北京去進修中文。但是,幾位剛從台灣回來的丹佛教授告訴我:「要學中文,就要到中國文化的最後堡壘——台灣!」
老師說,台灣是中國文化的最後堡壘
當時美國與中共尚未建交,台灣等同「自由中國」,即便是在戒嚴時期,仍吸引大批來自歐洲、美國、日本的學者傾慕匯聚,吐納新鮮氣息。除此之外,台灣還有像師大、台大專門提供外國人學中文的語言中心,聽得我好心動!於是,我開始搬出我的拿手絕活兒:教打鼓、當鐘點教師,也到餐廳、酒吧打工調酒,存了幾千塊美金,買張機票,頭也不回地奔向台灣!!
1977年1月,我第一次從松山機場(十大建設之桃園機場直到1979年才完工啟用)入境,正式踏上台灣土地。自此,生活一切都充滿驚奇。
打開感官,愛上台灣
抵達台灣之後,生活的周遭,全是中文,讓漢學系畢業的我倍感親切興奮,每天24小時的所見所聞,全成了我學習的媒介。老爸愛寫信,所以我固定給爸媽每週手寫一封信報平安,也紀錄我在台灣的生活。
每天早上6點15分起來學太極拳,後來還學了武術,週間到課堂密集學習中文,週末則一個人爬山健行。台灣那時一片綠色清新,多樣性植物山林圍繞,充滿強烈能量:那是一股吸納喧囂的靜謐,文明噪音戛然而止,靈魂因之清澈洗滌。
還有,台灣的雨潮濕得好可愛,每回只要台北一下雨,我就衝去玩水,快樂死了!無論是基隆的雨、陽明山的馬槽溫泉、木柵指南山區的猴山古道,以及石門老梅北海岸的綠石槽、綠海藻,都迷人到不行。
不止愛上台灣的風土,台灣最美的風景一直都是人。我記得當時的室友有位朋友是計程車司機,來自鹿港、深愛鹿港。好客的他,一聽說我從美國來,便自告奮勇將我們從台北載去鹿港,堅決不收費用,只希望有機會讓人識得他家鄉的美、領會這個讓他驕傲的古鎮文風華彩。台灣濃濃的人情味,以及深愛土地、非分享不可的熱切,深深觸動著我。
此外,做為學生、身為外國人的身分,對許多人來說相對「單純」、「可靠」。尤其在戒嚴時期,很多民眾對政府不滿,無處宣洩表達、言論備受管制,他們卻願意將壓抑在心頭的情緒,毫無保留地告訴我,讓我有一種深受信任、極度被需要的滿足感。
(圖片來源:《我是文魯彬,我是台灣人》)
見證「中美關係」的轉變
我原本預計停留台灣半年,後來續辦、不斷延長。更沒想到往後護照上,全是台灣入境與出境的時光印記。
那個時候,台北市「中山堂」附近,很多換美金的「黑市」,匯率很不錯,環境也不像現在的水泥空曠「熱島」、燠熱難耐。為了延長居留,我常常到旁邊的警察局等待核發證明。那時候的公家機關仍是高高在上,每次影印都故意叫你去隔壁文具店自行處理,恕難服務。
仔細翻翻,我的護照也透露「中美關係」轉變的端倪。
我的第一本護照,是1969年由美國政府核發,上面有一段耐人尋味的宣示:「本護照持有人禁止進入以下國家地區,包括古巴、中國大陸、北韓與北越。」
然而這個註記,在我1974年領到的美國護照,又有了不一樣的「調整」:進入古巴等國禁令始終如一,但中國大陸已經不再列入旅行入境黑名單,顯示「反共」立場早已動搖。終於,在1978年,中美兩國發表建交宣言。
儘管中美關係開始有了微妙變化,但並沒有改變我對台灣的喜愛。甚至我逐漸感覺,自己愈來愈像台灣人。美國雖然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是在那裡的20多年,我經常四處遷移、沒有所謂的「家鄉」。現在的我早已經認定:台灣不是第二家鄉,而是我的第一家鄉。
【時光小學堂】中美斷交
1978年12月,美國卡特總統發表與中共建交的宣言,並從當日斷絕與中華民國的外交關係。1979年元旦,美國與中共建交生效。這也是自台灣1971年退出「聯合國」之後,最大的外交挫敗。
作者簡介
文魯彬 Robin J. Winkler
˙ 台灣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創辦人
˙ 共同創立了博仲法律律師事務所、台灣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台灣環境法律人協會、呷米蔬食餐廳、全球綠人台灣之友會。
˙ 1970年代到台灣;曾擔任輔大研究所副教授,靜宜大學教環境法和商法。
˙ 2005-2007年擔任環保署環評委員。
˙ 2009、2011、2014、2017、2019年台灣白海豚國際工作坊召集人。
梁瓊丹
˙ 姊妹電台FM105.7廣播節目主持人。
孫沛芬
˙ 資深媒體人,曾任職於電視、廣播、雜誌等媒體
本文摘自新自然主義出版《我是文魯彬,我是台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