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子化海嘯來襲，全國私立大專校院首當其衝，私校退場轉型選項多，但校產歸屬敏感，教育部管得嚴，政府對於「歸公」使用方向也不夠明確。
廢棄的游泳池，池水混濁；偌大的圖書館，書架上滿滿書籍，卻已杳無人煙。去年8月，一位網友在網路平台上發出多張廢棄學校現況的照片，荒煙蔓草，猶如「時空靜止」的死城景象，引發震撼。
上述校地荒廢慘況並不罕見，少子化海嘯來襲，私立學校首當其衝。根據教育部數據，一一一學年大學新生人數為21.3萬人，共有19所大專校院註冊率不到6成；預計到114學年，大一新生數將跌破20萬人，且未來16學年間，每年大學新生數平均年減近3千人。
學生變少直接衝擊學校財務，緊接著是校地閒置、教職員工失業轉職……，一整串連鎖效應下，私校的寒冬才正要開始。
規範有漏洞 處分校產弊端多
6月5日，教育部召開「私立高級中等以上學校退場審議會」會議，又有明道大學、環球科技大學、大同技術學院三所大專校院面臨停招、停辦命運，僅高苑科技大學等到「奇蹟」，獲得台鋼集團挹注2.8億元而續命。
自2014年以來，私校退場及轉型走了近十個年頭，僅兩大專校院轉型改辦，分別是高鳳數位內容學院轉為雙語小學、興國管理學院改名中信金融管理學院，至今仍有超過10所學校，正面臨轉型難題。
過去未有專法規範，私校退場是循《私立學校法》（下稱《私校法》）辦理，能改辦教育、文化或社福事業，解散清算後，剩餘財產可捐贈其他學校法人。但是因制度不明確，給予私校董事會處分校產的空間，導致弊端叢生。
長期關注私校退場議題的台灣高等教育產業工會，就曾於2019年質疑，於2014年停辦的永達技術學院董事會挪用校產，惡意積欠教職員退休金。此案更讓監察院在2022年，以主管機關未嚴予監督為由，對教育部提出糾正。
為完善私校退場機制，立法院去年4月三讀通過《私立高級中等以上學校退場條例》（下稱《退場條例》），由教育部設置總額50億元的「退場基金」，用以墊付教職員薪資，協助安置學生、維護受教權等事務。
條文也明定，若學校出現財務惡化、師資質量不足、積欠教師薪資等情形，教育部能將其公告為「專案輔導學校」（下稱專輔學校），加派公益董事，加強學校治理。不過，弔詭的是，雖已明定專法，但未被教育部列為專輔學校的私校，仍然可循原有的《私校法》退場，這種「雙軌制」引來諸多批評。
耗時又費事 轉型路困難重重
此外，無論是新制或舊制，學校退場、轉型後，校產何去何從，一直是外界關注焦點。
先看走《私校法》退場學校。目前僅台灣觀光學院已將校產贈予國立空中大學使用，其餘案例對校產規畫多未定案。當中較受矚目的轉型計畫，為嘉義縣稻江科技暨管理學院（下稱稻江）擬轉作長照法人，若能成功，將是大專校院學校法人轉型長照法人的首例。
然而，轉型過程困難重重。稻江先是被高教工會批評改辦計畫空洞，質疑「左手搞倒學校，右手改辦長照」，最後教育部在去年12月，加註四項條款才核准改辦，條件包括「首屆董事應含教育部推薦社會公正人士」、「改辦三年內未設立長照機構應予解散」等。
如今半年過去，稻江校方態度低調，僅稱「積極改辦中，無進一步資訊。」據了解，由於稻江校地使用台糖土地，須先做土地地目變更，將原先設校興辦計畫廢止，新設長照法人計畫，每一關都要耗時數月，最終能否成功轉型，連校方都不敢打包票。
私校轉型之所以難度高，除了時間緊迫，僅2到3年，教育部態度過於保守，也被認為是關鍵原因。過去，永達技術學院就曾二度提出轉型計畫，都遭教育部駁回；亞太創意技術學院提出的轉型計畫也被教育部認定「不合格」，最後只得退場。「教育部往往是採取『防賊』的心態『寧願不准』，讓私校轉型很難成案。」全國私立學校產業工會發言人尤榮輝觀察。
中華民國私立科技大學校院協進會理事長、龍華科技大學校長葛自祥看法也一致，認為教育部對私校轉型過於慎重，當前唯一獲准轉型的稻江，是因校地全向台糖承租，校方沒有土地，不會有把校地送給長照機構的疑慮，才獲教育部放行。上述兩人皆認為，私校要轉型，在制度上困難重重，只能被迫走向退場命運。
再看《退場條例》新制問題。了解私校退場運作的民進黨立委范雲解釋，私校被列為專輔學校，可在2年內申請改制、與其他學校法人或學校合併、停辦所設學校後改辦其他教育、文化或社會福利事業。
若無法轉型，私校就得退場清算校產，剩餘財產歸屬，只能捐贈退場基金、中央機關、公立學校或歸處所在的地方政府，作為公共使用。至於歸公後具體有何用途？政府目前也未明確規畫。
私校轉型難度高、爭議大，往往走向退場命運。圖為正計畫轉型成長照法人的稻江科技暨管理學院。（攝影／蕭芃凱）
私校變社宅 待政府通盤規畫
5月16日，副總統賴清德參加國立政治大學講座，拋出私校退場校地可納入社會住宅的政策方向；內政部政務次長花敬群則點出，若廢棄校舍在都會，可轉作社宅，非都會區可做長照中心，此話一出，私校活化議題頓時掀起討論。
然而，實際上八字還沒一撇。本刊後續再向花敬群確認政策規畫方向，他僅稱「需要多一點內部討論，一時不宜說什麼。」內政部營建署城鄉分署也只保守回應，目前由教育部盤點私校退場情況，行政院會再召集各部會，就各樣政策使用需求進行整體規畫。
「問題就出在政府沒有規畫。」高教工會組織部主任林柏儀點出，學校退場的校產用途，得考量城鄉發展、在地需求和未來變遷等，需有整體計畫。
范雲以私校退場改作社宅為例，說明計畫的複雜性。首先，私校校地改社宅有法源依據，但需要主管學校的教育部、主管社宅的內政部、主管社會福利的衛福部以及地方政府，四方共同商議具體操作流程，甚或制定相關子法，才能確保改制社宅模式順利運作。
葛自祥建議，若各界認同私校轉型的公益用途，對大家都有利，就應由行政院政務委員組成跨部會輔導小組推動。
林柏儀觀察，教育部早期放任私校轉型空間，有些學校甚至轉為貴族小學，讓公共性被吞噬。更多是校地被閒置，例如亞太創意技術學院及永達技術學院，都閒置5年以上，付出很多社會成本，若能早點規畫，校舍就不會放到爛掉。
他進一步說，儘管《退場條例》立法後，情況有所轉折，但政府對校地處理規畫仍然不足，當初《退場條例》立法期間，外界就建議以行政院為首，統合各部會不同需求，可惜最後未落實，問題到今天還持續。
少子化大環境讓私校退場難以避免，如何讓私校「善終」，或在其他領域「重生」，仍兼顧公眾利益，需要政府整體規畫，未來漫漫長路，挑戰依舊巨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