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學生輕生案震驚全國，從事前校園心理輔導，到事後調查霸凌的制度檢討，各環節都要痛定思痛、認真審視缺失，才能阻止類似憾事再發生。
2月18日，台中市立豐原高中一名學生（以下簡稱A生）疑似受到師長不當管教與霸凌，在家中輕生身亡。本刊整理這起事件，發現學生在世時，校方輔導室雖已介入處理，卻未察覺異狀主動通報；憾事發生後，台中市教育局和校方態度消極，調查時程慢半拍。一名學生之死，凸顯教育單位在校園霸凌防範和處置上，存在三大缺失。
「小朋友離開後我們才知道，他為什麼不想去學校……。」A生父親在孩子逝世一個月後，頂著喪子之痛，在人本教育基金會陪同下開記者會，含淚控訴豐原高中時任學務主任張景翔、主任教官張喬富等多名師長，在校內蓄意刁難、霸凌A生。
根據家長和人本教育基金會描述，A生就學期間，因曾在校內抽菸、喝酒，被學校視為眼中釘。校方一系列針對性的管教行為，在2022年10月中旬至2023年1月中下旬，達到高峰。
豐中案受害家屬（右1）與人本基金會開記者會，揭露師對生霸凌的黑暗面，要求解聘相關不適任教師，避免再有人受害。（圖／人本基金會提供）
師長不當管教 埋下憾事
校方不只密集對A生執行公開且非法搜身、搜書包，還未經查證，就栽贓A生偷竊，要求其認罪，甚至一度強迫他休學。短短3個多月內，A生被記14支警告、4支小過，處罰「效率」驚人，在教育前線十分罕見。
人本基金會更指控，主任教官張喬富曾以「垃圾」形容A生，並教唆其他同學與他斷絕來往，在群體壓力下，A生身心俱疲，一月初忍無可忍，在校內撒白包以示抗議，但這記求援訊號未喚回校方重視，後續A生仍難擺脫霸凌困境，最終走上絕路。
「學校明明能協助、輔導他，家長也多次表達願配合輔導室一起輔導，但校方卻選擇賊化他，甚至用莫須有罪名試圖逼他休學。」人本基金會強調，A生自殺原因很複雜，無法單純歸咎於誰，但不該只探究個人因素，不檢視環境系統問題，「這樣的校園體系該徹底檢討！」
特別是，師長集體霸凌學生事件中，面對校方強大壓力，學生求助無門，這時輔導室角色尤其關鍵，如果能介入，發揮輔導作用，就能及時承接住學生。但從豐原高中案來看，學校輔導系統敏感度顯然不足。
一名不具名的台中市立高中輔導室主任說明，學校輔導案量大、資源有限，通常會著重處理具精神疾病、憂鬱、焦慮學生，或是主動尋求協助者。「一般學生抽菸、喝酒，權責上由學務處或導師進行管教，但A生當時出現『撒白包』行為，明顯情緒已有狀況，需要輔導室介入協助，提供個別諮詢。」她點出癥結。
事實上，豐原高中輔導室確實曾介入關心，在校方與A生發生激烈衝突期間，輔導系統應不難發現，A生的不滿情緒和激動行為，可能與師長的不當管教或霸凌有關，當下卻未啟動後續應處機制。
輔導系統敏感度嚴重不足
依照教育部《高級中等以下學校教師解聘不續聘停聘或資遣辦法》規範，校方一旦接獲「檢舉」或「知悉」學生疑遭違法處罰或不當管教，應在24小時內進行校安通報。接著5個工作天內，校方須召開校事會議決議受理與否，如受理就須啟動調查小組，不受理也得函報教育局；若通報校園霸凌事件，校方更要在三個工作天內，展開相關程序。
「豐原高中輔導室，應該能做得更好。」這位同在教育第一線的不具名輔導室主任，沉重地下了結論。她認為，若當時輔導室能夠更主動、機警，察覺學生的異狀，意識到同校師長可能涉不當管教或霸凌，或許有機會及早進行校安通報，啟動處理機制，阻止憾事發生。
如今一條生命已逝去，各界盼加速釐清此案真相，進而強化校園霸凌防制工作。然而，檢視案發後處理流程，包括校方和作為地方主管機關的台中市教育局，態度卻異常消極，拖慢調查時程。
早在A生逝世第二天，就有臉書專頁發文，直指A生之死與張姓學務主任有關，隔天媒體跟進報導，教育部國民及學前教育署（以下簡稱國教署）認為事態嚴重，特別發函台中市教育局，要求督導豐原高中依法辦理相關處理程序。
案發第七天，國教署已第三度發函台中市教育局，提醒釐清校方有無違法搜查學生情事。即使如此，豐原高中仍拖延至A生逝世1個月後，才針對疑似不當管教事件召開調查會議，著手研議調查事項。面對高度受矚目的社會案件，校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被動行徑，讓教育部政務次長林明裕也忍不住撂重話，痛批「學校處理延誤、不應該！」
豐中案引發全國關注，台中市長盧秀燕支持教育局祭出重懲，也允諾一定還受害學生公道。（圖／取自台中市政府網站）
避免師師相護 宜從制度著手
豐原高中第一線調查機制「落拍」，在第二線負責督導學校的台中市教育局若能上緊發條，勢必能監督校方加快處理腳步。儘管教育局多次聲明，「相關調查作業都按程序加速進行」、「國教署來函，都有轉給豐原高中」，強調處理此案沒有慢半拍。但事實會說話。
比對人本基金會整理的「豐原高中案事件處理大事紀」及國教署針對此案在立法院專案報告內容，可看出台中市教育局在3月2日，A生逝世13天後，才主動發函要求校方啟動調查；函文送出18天後，校方才召開調查會議。
按國教署提醒台中市教育局釐清豐原高中「有無違法搜查」的第三封函文推算，等到校方拍板調查方向，整個時程已至少推遲近三周。
直到3月23日，國教署第六度發函台中市教育局，再次要求調查豐原高中處理此事流程適法性，並組成專案小組，直接前進台中督導案件，同日，豐原高中才終於針對霸凌案進行校安通報。
「國教署這麼大動作，非常罕見，尤其台中市是六都之一，中央通常會尊重地方教育主管機關的職權。」一名教育部官員私下坦言，由此可知教育局的處理態度讓中央也看不下去。專案督導隔日，台中市教育局才將校長羅瑞宏、教官和校安等7名人員調職。
4月10日，校內最新調查報告出爐，確認學務主任張景翔、主任教官張喬富和兩名校安涉嫌不當管教，將分別移送教評會、考核會等議處；羅瑞宏則被記大過處分，拔除校長職務。除此之外，7人還要面對後續霸凌小組調查。
不過，台中市教育局未將該份不當管教案的調查結果提供給受害者家屬，引來人本基金會中部辦公室主任曾芳苑質疑，這樣家長如何檢視調查有無疏漏？據她轉述，A生父親非常緊張，擔心霸凌案尚未有結果，教育局就先行懲處，之後恐大事化小。她建議，中央未來應研議強化外部機制，避免日後相關調查再發生校內「師師相護」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