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界眼裡,潘孟安從屏東縣車城鄉鄉民代表、屏東縣縣議員、中華民國立法委員、屏東縣縣長至今,且四度拿下五星縣長,這是顯性的潘孟安。
另一個隱性的潘孟安,蟄伏在他的DNA裡,是一個旁人難以察覺的真實存在。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扛瓦斯,同時種洋蔥、養魚蝦,半農半工的斜槓人生,亦是偏鄉青年向上的縮影。這本「紅色鋼鐵人」寫的是潘孟安,亦是無數五年級鋼鐵男子們的投射。
第一份工作是扛瓦斯
我不是拒絕大學聯考的小子,而是被大學拒絕的小子。為了想要考大學,專程北上到補習班補習,緣分還真是件奇妙的事,沒想到,當年南陽街的同學高志鵬後來竟成為立院的同事。為了賺生活費,在姨丈介紹下,利用課後時間在一家工廠打工,灌漿製作馬桶或洗臉盆,甚至當年仁愛路福華飯店施工期間,還曾扛貨去交件,後來北上,常會挑選福華飯店投宿,可能和那一段經驗有關。
因為大學聯考落榜,決定先回車城,一方面和朋友合作開瓦斯行,負責扛瓦斯,同時跟阿兄一起管理家裡的洋蔥田和魚塭,早早開始斜槓人生。嚴格來說,扛瓦斯算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而且足足做了1年多才停止。
即使當時年輕力壯,但,扛著瓦斯桶,36公斤上肩,依舊氣喘吁吁,就算是瓦斯空桶,肩上還是有18公斤重,不只是重量的負擔而已,包括在走樓梯的時候,平衡都會受影響,那段在瓦斯行的日子真是很操,有時還會被狗追,後來我常跟年輕人說,如果嫌工作累,不妨先扛1桶瓦斯樓上樓下走一趟再來說。
正是因為自己曾是做工的人,自此,對於用體力汗水討生活的人,心裡始終是佩服的。做工之外,務農也不容易,不論養魚蝦或種洋蔥的辛苦,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不信的人,可以先頂著頭頂烈日做一天再來說。
半島洋蔥品質之所以一流,烈日、落山風缺一不可,種洋蔥的苦不言可喻。每每到了3到6月的洋蔥採收期,正好碰上落山風季節,強勁的落山風常摻雜洋蔥碎屑,採收作業中的蔥農常會被洋蔥碎屑割傷眼睛,如果蔥農用手搓揉,還會讓眼角膜受損,遭黴菌入侵,引發眼角膜潰瘍,甚至有人因此面臨失明之虞。每年到了洋蔥採收期,到醫院掛病號求診的蔥農大增,就連我自己都曾被洋蔥熏到眼睛快爛掉,甚至除草時也險些受傷,而身邊經常發生農民中暑或噴灑農藥中毒的情況,一件又一件發生,那種辛酸,真的不是用嘴巴說說而已。
後來去當兵,退伍後返鄉,晃蕩的心才慢慢穩下來,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想要擴大養殖規模,但手頭沒有現金,只好向銀行或農會借貸,卻被拒於門外,原來沒有任何資產、背景或特殊管道,在偏鄉想貸款難上加難,無產階級想要翻身談何容易。當時胸懷滿腔抱負卻無處可伸,深感憤恨不平,即使過了30 幾年,那種不甘願依然卡在心頭。
▲就連路跑也會奉茶為跑者解渴。(圖片來源:《紅色鋼鐵人 潘孟安》)
一路以來,我非常抗拒外界給我的框架,我想走自己的路。
從政,在黨外時期被視為一條不歸路,尤其是出身素人家庭的我,沒錢、沒人、沒背景,想要在一黨獨大的台灣邊陲鄉鎮出頭,套句現代的流行語,「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看著阿爸不顧旁人觀點,力挺邱連輝參選屏東縣縣長,當時,宣傳車來到村里,他放炮表達堅持之意,這些點點滴滴留在心頭,最後當我決定投身公共事務後,我就知道非得做到底不可。
我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走老路,早在30年前,從參選鄉民代表開始,我設立服務處、拍宣傳照、發放文宣……這些做法在當年偏鄉的基層選舉並不多見,周邊的冷言冷語更是不曾斷過,我依舊照著自己的步調向前走,最後以最高票當選車城鄉鄉民代表,其實是我始料未及的。
當年的一小步,卻是我人生的一大步。
「在高大堅硬的牆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這是村上春樹所說的一句話,我也是。初闖政治叢林的我,打從一開始,就選擇站在民眾這一邊,長年來,力抗各種型態的不公不義,我深信,即使聲音微弱,若能匯流成河,終究會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當年,牡丹水庫的原水北送,卻未徵收集水區周邊用地,其他包括堤防整建;水庫保育基金撥補;補償金發放;地方回饋金等問題等均付之闕如,後來經過多方爭取,終於使得車城鄉鄉民可以免費申裝自來水。
三軍聯訓基地的禁建及限建問題,則是恆春半島居民的另一個夢魘。當地的海口以南、恆春網紗以北都位於三軍聯訓基地射擊範圍,居民長期遭到禁建、限建,且家裡玻璃經常被震碎,在地方不斷發聲後,軍方終於願意坦然面對,撤銷了禁限建令等相關措施,讓鄉民的緊箍咒終獲解除,同時,軍方坦克在公路移動,易產生交通事故,最後亦改由拖車載運,避免噪音擾民,減少交通意外。
短短4年,解決這類困擾地方多年的問題,以實際作為獲得在地居民的認同,1998年,我在民眾支持下,決定轉戰屏東縣縣議員,最後以恆春半島地區最高得票數,當選第14屆屏東縣縣議員,擔起更大的責任。
▲上任時的宣示,全力以赴,如今交棒,無愧於心。 (圖片來源:《紅色鋼鐵人 潘孟安》)
提著一卡皮箱浪跡天涯海角,對我而言,彷彿是一種命定的必然,一張張票根,一個個驛站,就像恆春半島的候鳥,一次次穿梭在不同的國界裡。這些年走遍世界各地,不論到哪一國,習慣留下電話卡和各國貨幣當作紀念,這些點點滴滴都收到我的007手提箱裡。
1994 年當選鄉民代表以來,從政快30年,豈會不懂「人去茶涼」的道理,隨時做了離去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日沒夜的工作就已經人仰馬翻,沒有太多時間來為自己打算。始終,我對物質的需求不高,肚子只要會飽就好,一碗滷肉飯、乾麵就能飽餐一頓,牛仔褲加布鞋最自在,年輕時住老家,北上後,立法院有宿舍,8年縣長任內也是住在宿舍裡,用在自己身上的花費極少。
已經有多少年,不曾安心看完一部電影;安穩睡一個好覺;好好去打場球……若說我沒想過以後是騙人的,終究,我只是凡人,也想好好的休息。曾經,我去泰國時,被一幅畫吸引,腳怎麼樣都走不開,從來沒有收藏藝術品的習慣,但,這幅畫像是在呼喚我帶它回家,最後,我請朋友空運回台灣,就這樣,成為我生平第一件收藏品,也是唯一一件,跟著我四處流浪,如今還收在紙箱裡,連掛出來的地方都沒有。
我憧憬退休後,解甲歸田,回故鄉買塊地,蓋一棟平房,只要提到這樣的未來,身邊的人都說我是在「說魍嘎」,其實我是認真的,但,為何大家都不懂我的明白。卸下公職後,最盼疫情退去,買張機票直奔日本,在沒有人認識或找得到的地方,好好的耍廢,睡到自然醒,其他的事,就等把這些年不足的睡眠先補滿再說。
作者簡介_侯千絹
來自台灣島南的一介女子,用閱讀讓自己清醒,靠文字麻痺感知,在矛與盾中,以筆為器,讓鉛字成為畫面與溫度的介質,試圖在混沌之中,敲打出一方喘息的空間。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 《紅色鋼鐵人 潘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