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快速經濟成長的中國，如今竟已走入拐點？

首先，過往仰賴外國直接投資、由投資拉動的經濟結構，支撐了中國經濟三十年。因此，川普祭出貿易戰的目的，其實要驅趕中國製造業；他甚至表明，讓美國企業離開中國的生產基地，正是他的初衷。美國將關稅越加越高，就是暗示全球製造業必須想辦法離開中國，只要外國直接投資金額下滑，中國的經濟發展必然減速。

事實上，貿易戰的心戰喊話威力更大，這是一種「搖大樹理論」。現在中國已是一棵大樹，任何巨大壓力都不會讓它受到太大傷害；不過只要貿易戰持續下去，就像天天搖一棵大樹，樹葉逐漸掉落，進入中國的資金水位就會下降，中國經濟將會越來越辛苦。

其次，數十年來，中國憑藉龐大出口累積順差，每年至少從美國賺取將近400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如此龐大的順差，自然也累積驚人的外匯存底，轉化成人民幣通貨，而寬鬆的貨幣供應又推升炒高房價的火力。這種模式若是停了下來，中國經濟必然出現大麻煩。

最後，中國也要面對境內資金外逃的壓力，包括過去三十年到中國設廠的製造業陸續遷廠，以及在中國境內致富的富人資本出逃。中國的外匯存底一度逼近4兆美元，現在必須力守3兆美元關卡；若是跌破3兆美元，中國經濟可能出現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GDP減速傳遞的訊息

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有三個重點：一、不管白貓黑貓，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二、在轉向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道路上，「摸著石頭過河」；三、讓少數人先富起來。改革開放把中國從文革禁錮的年代解放出來，加入資本主義發大財的誘因，這是中國經濟快速奔馳的起點。

國家的政經體制就像雙腳，一隻腳是政治，另一隻腳是經濟。因此，改革開放雖然促使1980年代的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卻也引來民主改革浪潮，最終激盪出天安門事件。可惜的是，要求民主改革的呼聲並未成功，也終結了胡耀邦與趙紫陽的時代。

回顧歷史，1989年是個重大轉折點，天安門事件提供外國資金進入中國的絕佳機會。這一年日本經濟泡沫吹破，台灣也在隔年跟著步入泡沫破裂後的調整時代。至於中國，則是在江澤民與胡錦濤的主政下積極招商引資，走向更快步的改革開放路線，促使中國經濟進入快速奔馳的黃金時期。

三十多年來，即使經歷亞洲金融風暴、全球科技泡沫，甚至遭受金融海嘯侵襲，中國經濟始終保持高速成長的步伐。

然而，2018年3月開打的美中貿易戰，逐漸對中國經濟造成衝擊。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的公告，2019年第三季GDP（Gross Domestic Product，國內生產毛額）成長率已降到6％，這是1992年正式統計以來的新低。綜觀這一年的前三個季度，GDP成長率分別是6.4％、6.2％及6％，明顯呈現逐季下滑趨勢。再往前看，2017年四個季度的GDP分別是6.9％、6.8％、6.8％及6.8％，2018年四個季度則是6.8％、6.7％、6.5％及6.4％，都是呈現「一季還比一季低」的態勢。

面對如此情勢，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2019年10月14日主持經濟形勢座談會時表示，經濟下行壓力加大，實體經濟挑戰艱鉅，「要把穩增長、保持經濟運行在合理區間，放在更加突出位置」。交通銀行的報告也指出，中國經濟仍延續下滑態勢，第四季GDP可能跌破6％；不過，前三季平均仍有6.2％，全年仍可實現「保六」目標。

交通銀行更提出，短期要實現「六個穩」：穩就業、穩金融、穩外貿、穩外資、穩投資、穩預期。這份報告認為，逆周期宏觀政策還是要適度發力，尤其是貨幣政策。相對於6％的經濟成長增速，大型銀行仍要承擔13％的存款準備金，適度下調存款準備金率是必要的！

與此同時，眾多國際經濟研究機構也紛紛下修中國經濟成長預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將中國2019年的GDP成長預測從6.2％下調到6.1％；2020年可能再下調到5.8％，低於前次預估的6％。換句話說，中國的GDP成長率即將從8％、7％進入6％保衛戰。

經濟體越大，高成長越難

其實，任何經濟體都一樣，不會永遠保持快速成長。隨著經濟基期墊高，成長速度必定趨緩，中國亦不例外。

綜觀中國經濟發展的軌跡，在江澤民與胡錦濤主政時期，經濟成長增速相當可觀。例如1993年，名目GDP成長率高達31.2％，實質GDP成長率也達13.0％；次年的名目GDP成長率更高達36.3％，實質GDP成長率則是13.9％。直到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和2000年科技泡沫，成長速度才短暫滑落到兩位數以下。

不過從2003年開始，中國又步上快速成長軌道，經濟增速恢復到兩位數。在胡錦濤掌權時代，GDP從2003年的10％、2004年的10.1％、2005年的11.4％、2006年的12.7％，一直到金融海嘯來襲前的2007年寫下14.2％高成長紀錄。尤其是2007年第二季，GDP成長率高達15％，這是中國經濟增速最驚人的時代。

到了2010年，中國的GDP成長率是10.6％，2011年降為9.6％，兩位數的高經濟成長終於告一段落。

從2012年到2014年，中國經濟進入保七階段，這三年的GDP成長數字分別是7.9％、7.8％及7.3％。從2015年起，則是開始保六階段，其後四年的GDP成長數字分別是6.9％、6.7％、6.8％及6.6％，刻畫著中國經濟從高速成長走向中低速成長的發展軌跡。這是經濟體發展的必然過程，就像台灣在1951年至1988年的高速成長階段，年經濟成長率達9.57％；從1988年到2008年金融海嘯前，平均經濟增速降為6.1％；從2008年到2018年，平均值則是降到2.7％。

所以，隨著規模越來越大，經濟體要保持高速成長也越來越難。

除了經濟成長指標，經濟體總量也值得觀察。1978年改革開放時，中國的GDP總量只有3679億人民幣，換算當時幣值約2185億美元。1982年，中國的GDP總量突破5000億人民幣，1986年則是突破1兆人民幣大關，這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里程碑。

如此高速的增速，促使中國的GDP總量在1995年突破5兆人民幣，2001年突破10兆人民幣，2012年突破50兆人民幣，到了2018年底更高達90兆人民幣。這真是人類經濟發展史上罕見的高速成長紀錄，也使得中國在2010年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經濟華麗轉身的關鍵

現在，這種高速成長即將進入重大拐點。

想要保持跑百米般的快速增長，原本就有難度，遑論中國這麼龐大的經濟體。相較於1兆人民幣的經濟總量，逼近100兆人民幣的經濟總量所創造的經濟增速肯定大不相同，減速是很正常的，更何況這個國家正面臨貿易戰的衝擊。

換句話說，過去三十年由於美國的加持，中國經濟得以快速擴張；現在美國出手反制，中國經濟增速當然會變慢。

而且，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後，政治改革並未伴隨而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比文革更深化的控制路線。藉由人工智慧發展與人臉辨識，中國政府將社會控制力深化到最高點，進而走向如北韓金正恩般的完全管制之路，這也大大削弱了中國經濟向前走的動能。當「國進民退」成為主流時，經濟想要大步往前走，恐怕只會步履艱辛。眼前大山橫亙，比起過往任何時期都還艱難。

面對這場從高成長進入中低成長的挑戰，最關鍵的就是創造經濟成長的「含金量」。長久以來，為追求快速成長，許多公共投資都是含金量很低的GDP成長，尤其是從房地產創造出的GDP。為了拉動GDP，也為了「保六」，中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在2019年推出21項基礎建設項目，金額高達7643億人民幣，包括重慶到昆明的高速鐵路、四川的新機場、鄭州的都會鐵路網等項目。這些為延續高成長而投入的巨額公共投資，若是形成了投資浪費，應該也無法提振中國經濟。

當然，已有明眼人看出「含金量不足」的問題。在2019年的世界虛擬實境產業論壇中，國務院副總理劉鶴發表了一段很有意義的談話：「中國經濟正陷入深刻的結構調整與再平衡，面臨經濟增速換檔與結構調整的陣痛。中國正在加快發展方式的轉變，必須更加重視內需與外需、消費與投資的平衡，更加重視創新驅動發展，推動中國經濟從高速成長向高品質發展轉變。」這一席話，正是中國經濟轉型的關鍵。

自1989年以來，中國經濟快速發展造就了成千上萬的富豪，但這條致富之路大多仰賴房地產的增值。後來，世人驚覺華為崛起了，中國在5G和人工智慧的發展也進入強國之列。因此，若能藉由貿易戰帶來的壓力，徹底落實智慧財產權，拿掉國家補貼之手，真正創造高品質的GDP含金量，很可能就是下一回合經濟華麗轉身的重要關鍵。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變調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