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可以被抓去關了，為何不能去投票？」奧地利16歲就可以投票，原來跟這社會制度大有關係

10月9日，奧地利的街道上，十度低溫攜來陣陣寒意，但暖陽照耀下仍舒適宜人。移居奧地利已30年的楊佳恬，這天卻在路上撞見「罕見」景象：平常絕少跟著爸媽出門的奧地利青少年們，竟亦步亦趨跟著父母。原來，這天是奧地利總統大選的日子，家庭全員出動的目的不是出遊，而是一起去投票。

2007年，奧地利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將投票年齡下修至16歲的國家。今年10月9日奧地利總統大選，楊佳恬去投票時，還看到16、7歲的年輕人「指導」爸媽怎麼投票，參與政治的熱情不輸長者。

音樂老師楊佳恬除了在奧地利中學教鋼琴，也經常受邀演講。圖為楊佳恬與學生分享移民議題，青少年們踴躍參與討論。（圖／奧地利外交部移民局提供）

政治即生活

來自課堂與職場的體認

來自台灣屏東的楊佳恬，小學畢業後便前往奧地利學習鋼琴演奏，現在是奧地利的中學鋼琴老師，平常就被15、6歲的學生簇擁圍繞。

「他們都比我還清楚有哪些候選人。」楊佳恬笑說，有位學生每到選舉就擔心排外政黨崛起，因為自己的老師就是外國人，促使這位學生去了解不同候選人的政見。不只選舉，中學生關心的議題橫跨難民移民政策、同性婚姻制度、經濟措施、環境保育，政治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楊佳恬觀察，整體而言，奧地利當年對投票年齡下修的反對聲浪並不大，一方面是因為奧國在中學課程裡就有「政治教育」的概念，各學科都鼓勵學生討論公共議題；另一方面，彈性的教育體制，讓許多16歲的年輕人已有工作經驗，被認為具一定的社會歷練。

在奧地利的中學課程裡，政治教育（political education）的概念，貫穿文理課程，讓學生從不同角度理解政治運作。楊佳恬解釋，政治教育並非政黨宣傳，而是將政治生活與學科知識靈活結合，例如，德文課會挑選不同媒體的政治報導，近年甚至有中學畢業考的數學題是所得稅法改革，校園內並不避諱談論政治。

此外，在奧地利教育體制的彈性下，約7成學生完成9年國民教育後，並未繼續升學，而是先擔任學徒，日後才回到校園。沒有升學主義的枷鎖，奧地利16歲的「孩子」其實已是社會新鮮人，「如果不是在考慮未來，那麼就是在工作了⋯⋯，他們已經是社會的一分子。」楊佳恬指出：「這也是當初投票權下修會通過的原因。」

下調投票年齡

修憲趨勢從地方包圍中央

回顧奧地利投票年齡的下修過程，可說是「地方包圍中央」。在奧地利，16歲已負有刑事責任，而從2000年起，包括首都維也納在內的部分邦議會，率先將投票年齡從18歲改為16歲，使青少年在法律上的權利、義務相符；直到2005年，奧國9邦裡已有5邦將投票年齡調降至16歲。在一波波地方改革之下，執政黨順勢提出修憲，而朝野對此也都有共識：畢竟16歲「已經可以被抓去關了，為什麼還不能投票？」

期間當然也有反對意見。楊佳恬觀察，當時的反對者多半認為年輕人政治冷感、缺乏投票意願，故下修投票年齡會拉低整體投票率——但結果完全相反。2008年，奧地利迎來投票年齡下修後的首次國會選舉，16歲選民的投票率高達88％，徹底反駁了輿論質疑。

此外，在學術研究上也有類似的辯證過程。早期曾有學者指出，年輕人「不夠成熟」因而不適合投票。2006年一份政治學研究從政治興趣、政黨認同、政治知識等面向進行問卷調查，結果指出，18歲以下青少年的「政治成熟度」低，作者以此反對降低投票年齡。

不過，美國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政治系助理教授王宏恩則認為，這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在年輕人沒有政治權利的情況下，民調結果似乎顯示青年的政治成熟度低；但若賦予政治權利，則可能促使青年更積極去蒐集資訊和投票。王宏恩說：「若你不給予投票權利，怎麼知道他會不會有所改變？」

此外，在研究方法上，王宏恩指出，早期研究靠的是民意調查，對實際的投票行為缺乏嚴謹的因果推論；相較之下，晚近研究則奠基於長期歷史資料，較具有實證推論基礎。

投票選擇品質、投票率

年輕人並不比較差

而從結果來看，近年對於擴大選舉資格影響的研究，結果確實都呈現正面態度。舉例來說，維也納大學兩位政治學者在2020年的一份研究裡，分析奧國降低投票年齡後的5次選舉調查資料，發現16至17歲年輕人投票率高於18至20歲者，且接近整體投票率。

2012年一份同樣來自維也納大學的研究則顯示，18歲以下選民的「投票選擇品質」並不低於年長者。所謂「投票選擇品質」，在該項研究中，是檢驗選民是否能夠投下與自己立場相近的候選人；如某位選民在各類議題上傾向左派，選舉時若也確實投給左派候選人，即代表具一定的投票品質，也就代表其能夠「正確投票」。

該研究運用2009年奧地利歐洲議會選舉的選前調查數據，將16至17歲者，與其他年齡層的選民抽樣比較；結果發現，青少年選民與年長選民的投票品質相似。換言之，年輕人並不會隨心所欲地亂投票，而是能夠「投對票」，能判斷並選出與自己立場相近、足以代表自己的政治人物。

「這幾份研究的結果都滿一致的。」王宏恩解釋，「主要都是說，至少在奧地利，投票年齡下修後，年輕選民的表現並不會比其他年齡層差。」且不只是年輕人，王宏恩指出，許多政治學研究也分析女性、少數族裔獲得投票資格後的表現，同樣呈現正面結果。王宏恩說：「這就是當真的給人們權利後，他們就會開始去主動蒐集資訊。」因此，過去認為「年輕人不適合投票」的研究，可說是逐漸被推翻。

楊佳恬印象很深，她的學生Franzi曾十分嚴肅地和她討論環境永續問題。學生強調，當前的環保問題已經不是禁用塑膠、節約能源就能解決，必須要從政治、重罰企業下手。「他當時跟我講的時候，我就『哇⋯⋯』。」更讓楊佳恬佩服的是，這位學生17歲那年以倡議者的身分進入國會，直接與總理討論環境對策。楊佳恬說，這就是奧地利將投票年齡下修、鼓勵年輕人參與政治的實踐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