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基金弊案如雪球般愈滾愈大，除了已經收押的5人之外，這場弊案還有沒有未曝光的要角？誰在幕後主使？在《今周刊》鍥而不捨地追蹤下，真相愈來愈明；原來就連設宴的私廚，都被指是復華投信董座的私人招待所，要討論買賣股票這麼敏感的事，當然選在董事長的私廚最是安全不過……。還有這次出事的元凶——寶佳資產執行長唐楚烈的爭議買股行徑，也一一曝光。在天文數字的金錢遊戲面前，最終只能靠制度約束欲望，千萬別奢望試煉人性，或許正是這次勞動基金弊案最大的啟示。
12月的陰雨天，台北市大安區巷弄裡的瑞安華廈更添神祕氛圍。民宅的圍牆上方插滿著竹籬，拉高一探究竟的難度；門口的對講機乾脆拔線不通，隱身其中的，是一家私廚餐廳。
這裡，就是這次因為游迺文勞動基金弊案而聲名大噪的「馥邑私廚」。今年年初才剛重新重金裝潢，每位客人必須透過介紹或主人邀請才能用餐，不含酒水，套餐一律6000元，還請來前國賓飯店、教父牛排的外場協理、英文名叫Ace的盧煌穆掛名負責人，並親自服務。
隱密、高檔自不在話下，但最令人拍案驚奇的，是這家類似私人招待所私廚的幕後真正老闆，據多人所言，竟然就是這次也在這場餐敘中，三方陣營——寶佳資產、勞動基金游迺文、與復華投信的其中之一，復華投信董事長杜俊雄。
案情持續向上發展，至今收押的5人當中，復華投信就占2位，包括投資長邱明強、代操經理人劉建賢，還有撰寫遠百報告的研究員陳周倫以50萬元交保，讓復華投信與杜俊雄在此案中的敏感度，急遽升高。
如今，檢廉調查內容一一曝光，這場奢華夜宴，應就選在杜俊雄的招待所；餐廳中央一張長桌圍著10個人，討論買股票這麼敏感的事，當然不宜在外面餐廳談論，選在董事長的「私廚」最安全不過。
杜俊雄何許人也？他的人和他的招待所一樣神祕低調。他曾經是潤泰集團總裁尹衍樑的特助，復華投信在他的強勢統御下，從1997年成立至今，沒有金控集團的資源挹注，但截至今年11月底為止，扣掉ETF等被動式基金，復華投信所管理的共同基金資產合計共1669.07億元，是全台灣最大的主動式基金投信。
更敏感的是，復華投信同時也是這次出事的勞動基金委外代操最大的投信，合計總共約有1200億元的額度；換句話說，不算其他政府基金代操、還有私募代操等業務，復華投信手上就有將近3000億元的資金，在台灣股市足可呼風喚雨。
「復華投信來call公司，都是Mark杜（指杜俊雄）親自帶隊，回去之後，所有基金一起買進公司股票。」一位在新竹科學園區赫赫有名的半導體公司董事長如是說；杜俊雄的「威名遠播」不只在金融圈，挾其龐大的操盤資金，杜俊雄率公司團隊拜訪公司，就連大型科技公司老闆都要出面親自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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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取自盧煌穆臉書）
（攝影／陳弘岱）
投信老董的私廚隱密低調／這場神祕餐會的地點就在大安區巷弄間，外表是一般民宅（中），卻異常隱密，連電鈴電線都刻意拔掉（下圖），其實應是復華投信董事長杜俊雄的個人「私廚」，委由國賓飯店前外場主管盧煌穆掛名負責人（上圖）。
（攝影／陳弘岱）
政府代操投信龍頭
「Mark杜」治軍嚴格 一聲令下全面買進
杜俊雄對股票研究有高度狂熱，是典型工作狂，這一點，其實和這次同被收押的寶佳資產執行長唐楚烈，性格有些相似，他曾經在一次旗下基金得獎時提出資料表示，「股票研究團隊人數達66人，2018年度投研團隊出訪達258人次，股票投研團隊出訪超過200人次，累計投研團隊出訪國家逾40多個國家及地區，投入龐大預算支持深入了解投資標的。」
私底下的杜俊雄，不喜涉聲色場所，但常在他的招待所宴請上市公司老闆，對美食與紅酒有極高品味與鑑賞力，據他宴請過的公司董事長說，他拿出來的都是5大酒莊等級的好酒，出手不凡。
復華投信在杜俊雄領導下，廣被市場傳誦的經典案例，是當年將紡織股儒鴻一路捧上紡織超級股王的過程。當時復華投信旗下基金的買進成本應該只有2位數，在基本面撐盤下一路喊進，最後儒鴻股價在2015年登頂，衝破500元大關，那幾年復華的基金績效也確實斐然。
但市場盛傳，杜俊雄也有栽跟斗的時候，包括宏達電在高檔未賣，最後慘遭套牢認賠出場，還有2年前的國巨也是抱上再抱下。據了解，復華當時最大的代操客戶之一，就是寶佳集團大家長林陳海委託70億元資金，一度因大買國巨，帳面獲利數10億元，但未及時獲利了結，讓林陳海不滿意復華的代操績效，最後收回該筆委託。
一旦看好就勇於重押股票、全面基金一起喊進，是杜俊雄的帶兵風格，「Mark杜很殺！」一位曾經在他旗下工作的高階主管說。
攤開復華投信的股權結構，表面上看三商集團是最大股東，持股約40％，潤泰集團持股近1成；此外，由「毛安慈」掛名董事長的水星投資，加上以毛安慈手足為大股東的高一投資持股共計約13％，杜俊雄個人表面持股只有1.3％。
特別的是，董事之一的「三商福寶」在復華投信的法人代表並未推派自己人，反而用毛安慈、宋佩文、紀乃介3位復華的高階主管擔任在董事會的代表，並不尋常。
毛安慈是復華投信營運長，與杜俊雄並肩作戰多年，是非常核心的重要幹部，復華投信前員工指出，「無論是毛安慈或她的手足，都是Mark的可控制股權。」
依此算來，仍有高達約35％股權無法得知，不過，根據三商美邦公告，原本持股復華投信高達7成，在2007年旗下投資公司一口氣賣出4成股權，當時誰接手？是否與杜俊雄相關？接手者恐怕才是復華投信的真正老闆。
餐敘大談遠百股票？
復華2位大客戶同席 卻是寶佳買單
問題來了，既然寶佳集團是復華投信的代操大客戶，勞動基金委託復華代操更高達1000多億元，在2位大客戶面前，為什麼這場敏感的餐敘，不是復華請客，反而是寶佳買單？
原來，報載檢廉調查內容，這天要談的不是寶佳委託復華代操的業務，而是寶佳手上10多％的遠百股票，希望拜託勞動基金和勞動基金委外代操最大的復華投信，想辦法高檔承接。當然這也正是事涉違法之所在，已進入檢調調查。
弔詭的是，目前遭收押的2位復華投信主管，除非找到個人特定金流，否則即使吃了這場夜宴，但有何動機需要乖乖配合買股？最有可能的原因，當然是有公司內部更高階人士在背後下指導棋。
遠百是目前已曝光的股票，但這場餐敘上只談遠百？還有沒有談到其他檔股票？另外，這是寶佳、勞動基金和復華投信三方的第一場餐敘，運氣不好就被抓包？還是早已合作愉快的第N場餐敘？
例如，根據《今周刊》調查，今年2月開始，寶佳持股永豐金約在5％至7％，當時永豐餘集團大家長何壽川曾私下找友人安排，與寶佳見面協商，最後寶佳在永豐金董事會將董事席次由9席減為7席、確定進入董事會無望後，開始出脫手上永豐金股票；不過，奇特的是，同一時間，向來勞動基金習慣下單的公股行庫券商卻也在大買永豐金股票，這是巧合？還是慣有的「合作默契」？
高KPI逼出神操作
唐楚烈操盤寶佳資金 不惜製造市場動盪
至於唐楚烈領軍的寶佳資產，擁有200億元在手，也在市場上虎虎生風，為何當天還需要這樣放低姿態，宴請勞動基金委外的投信接手股票？最終癥結，恐怕還是和寶佳集團大家長林陳海，給唐楚烈的KPI（關鍵績效指標）每年高達10％報酬率的超高標準有關。
「這幾乎是神操作的標準。」國內一位壽險公司董事表示，以目前市場利率接近0來看，如果有4％報酬率的標的物，壽險公司已經要搶破頭；但唐楚烈曾向友人證實，他操盤寶佳資金以來，「10％連年達標」。
為了達到這要命的、幾乎不可能的目標，唐楚烈是如何想盡辦法，甚至不擇手段，這場神祕餐會，或許透露了端倪。
不過，就算與勞動基金違法串聯的合作模式，恐怕都還無法保證達到10％的KPI，唐楚烈近年來在市場上不惜以各種爭議的方式，殺進殺出，甚至為林陳海樹敵無數，在資本市場製造各種動盪，才能達到他口中的「連年達標」。
寶佳買股爭議不斷
嚴凱泰過世隔天 裕隆股價漲停惹議
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2018年12月3日，裕隆集團負責人嚴凱泰因病過世，通常企業領導人在位上過世，對該公司都是利空，但裕隆的股價卻在隔天一早拉上漲停板，這種怪異的「慶祝行情」，對逝者非常冒犯。事後裕隆內部調查證實，這一記漲停板就是寶佳買的。這種近乎蠻橫衝撞的買股手法，讓人搖頭。
寶佳的買股爭議不僅如此，根據《今周刊》的盤點，寶佳幾度都疑似利用媒體的力量，刻意針對媒體釋放買進某一檔股票的訊息，在消息見報之後，股價通常就會因為吸引一般散戶跟進而上漲，但寶佳卻利用這段時間，反手逢高調節手上股票，賺取短線價差。
例如去年9月17日，媒體報導「寶佳加碼華票，要當最大股東」，此前1個月寶佳常用下單券商，如華南永昌、國票安和、統一仁愛等確實大買，但報導刊登後的1個月，國票安和反而全無買單，只有賣單870張。
另方面，為了達標，寶佳很難長期持有股票，因此通常都選擇在董監改選前1年，開始進場大買股票，掌握公司派不敢輕易售股的時段，等到隔年股東會改選前2個月、股票過戶截止日一過，就開始快速從市場上大賣股票，然後資金迅速尋找下一個標的，同一套資金可以在市場上快速轉進殺出，來回轉個幾趟，才能達到10％的報酬率。
最經典的案例是台新金控。寶佳資產從2017年起買，對台新金控的威脅步步進逼，甚至買到登上台新金控第一大股東，讓台新金控董事長吳東亮緊張萬分，神經緊繃到最高點。台新金的股價也跟著節節攀高，2017年漲了22％，2018年上半年也大漲將近8％，沒想到才過了過戶日，寶佳立馬大賣台新金的股票，到了隔年4月，剩下2.4％，狂賣65萬張。
同一時間，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寶佳從台新金獲利套出的資金，已經悄悄瞄準下一個狙擊標的——元大金控，因為輪到元大金控要在2019年董監改選。
就這樣，殺進殺出，不斷透過各種管道釋放消息，也不避諱地直接買到進入該公司前10大股東之列，讓全市場都知道「寶佳正在買這檔股票」，反手於高點出貨後，輪到看見新聞、傻傻跟著進場的散戶接手，此時寶佳已經好整以暇，獲利了結，並且又看上新的標的。
唐楚烈利用這樣的模式，雖然這幾年繳出傲人的獲利成績，卻也讓集團大家長林陳海無形中四處樹敵，不但被他狙擊過的公司，都對寶佳恨得牙癢癢，就連旁觀者也都頻頻搖頭，不予認同。
就像這次寶佳出事，寶佳資產執行長唐楚烈、投資主管（收押後轉為顧問）邱裕元都被收押，市場上抱著看好戲心態的人不少，甚至有非常資深的人士，過去與寶佳並無瓜葛，也以「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重話評論。
甚至於，外界都睜大眼睛在看，這把火，會不會向上燒到寶佳集團大家長林陳海身上？
根據熟悉寶佳集團內部制度的人士表示，林陳海早已分家，長子林家宏與在澳洲的弟弟一人分得500億元，各自管理，而林陳海自己也留下相當資產，這次出事的唐楚烈，就是直接隸屬林陳海管轄，內部大致壁壘分明，林家宏常對人說：「唐楚烈買什麼股票，我管不到。」
至於唐楚烈與林陳海之間，除了每年上繳獲利之外，據說林陳海每3個月看報表，給予唐極大的揮灑空間，但以這次已經曝光的遠百股票來說，寶佳資產大約從2019年8、9月就開始布局買進，至今已超過1年時間，1年多來，林陳海究竟是完全不知情，任由唐全權操作？還是事後知情，卻不吭聲？或者林陳海知情後有對唐楚烈提出警告？抑或林陳海從頭到尾完全知情，認同唐操作？其實問號不少。
例如，另一檔寶佳資產買進的股票東元電機，林陳海就曾經找來林家宏管理的資金所買進的永大電梯去問，「東元做的馬達到底技術夠不夠好？未來有沒有前途？」永大董事長許作名還特別請熟悉馬達技術的永大總經理蔡尚育，向林陳海做專題報告。
在司法面前，任何一步微小的差別，都可能是林陳海是否連帶負責、捲進這場大案的關鍵。
但在這次案發之後，據了解林家父子已經開會取得共識，原有投資部位將繼續持有，但不再進出，同時也開始思考，未來寶佳資產可能進行大幅減資，剩下1到2成，並不再找類似唐楚烈角色的專業經理人管理。
這次出事後，據了解，林陳海、林家宏（圖）父子商議，未來寶佳資產可能減資剩一到兩成，並且不再任用專業經理人管理資產。（攝影／吳東岳）
游迺文黑歷史漸曝光
指示交易員買股、要退佣 外資投信也曾檢舉
無論唐楚烈如何利用手上龐大資金翻雲覆雨，攪亂台股，這次最大的問題癥結，當然是捲進了掌握全國千萬名勞工退休金的勞動基金，若據調查情節，種種操作竟是罔顧勞工辛苦的血汗錢，公務員配合寶佳演出，高檔承接寶佳出脫的股票，種下禍因。
出事後，外界才發現這位關鍵操盤人、前勞動基金運用局國內投資組長游迺文，爭議性一點都不輸寶佳，過去幾年，內部檢舉信函不斷，根據《今周刊》掌握，勞動部證實，這次壓力鍋會引爆，最主要是因為勞動基金自營的部分，之前游迺文曾跳過組內某位科長，直接指示交易員買進某檔個股，結果這位科長不堪壓力，忍無可忍，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具名檢舉。
另外，勞動部也證實，今年有一家外資投信向勞動部檢舉，游迺文直接指示要買進某檔股票；還有前券商高層指出，早在5、6年前，游迺文就找上他談退佣行情（詳另文）……等等。各種游迺文的小道消息四起，這位出事前沒沒無聞的公務員，因為手握超過兩兆元的調度大權，原來早就在國內證券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掌握權力的魔鬼滋味如此誘人。
幾封檢舉函意外掀出這場驚天的弊案，案情還在延燒，但除了勞動基金，國內4大基金包括公務人員退撫基金、郵政儲金，近期都有與業者串聯的傳聞四起，在金錢的誘惑面前，政府制度的大刀闊斧改革，恐怕已是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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