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對台灣的主權主張,以及堅持以武力威脅為手段來達成反獨促統的目標,使得中共成為影響台灣政治最深的一項外部因素。
台灣社會的民眾和主要政黨從來不敢忽視中共的存在。在歷次全國性選舉中,國民黨候選人的「兩岸政策」和民進黨候選人的「中國政策」,一直都是選民關注的焦點。即將到來的2020大選不會是例外。
一般而言,國民黨因為顧慮中共對台灣經濟的影響,以及為了緩和中共對台灣在國際社會活動和參與的打壓,傾向於採取一種不全盤挑戰中共底線的政策(反獨、在保留自己的詮釋權下接受一個中國原則或者所謂的「一中各表」),民進黨則全盤拒絕在一個中國原則的框架下與中共政權互動(所謂的「主權寸步不讓」)。
過去二十年,兩黨選舉競爭,各有輸贏。我們很難判斷說,台灣多數選民到底是偏好國民黨的兩岸政策,還是偏好民進黨的中國政策。
然而,國民黨的兩岸政策將在2020年大選面臨重大的挑戰,因為習近平今年初在《告台灣同胞書》四十週年紀念會上發表談話,宣告了三件事:
第一,兩岸雙方在一個中國原則基礎上達成「海峽兩岸同屬一個中國,共同努力謀求國家統一」的「九二共識」。
第二,「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解決台灣問題,實現國家統一的基本方針和最佳方式。
第三,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共同政治基礎上,兩岸各政黨、各界別推舉代表性人士,就兩岸關係和民族未來開展廣泛深入的民主協商,就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達成制度性安排。
習近平的談話(幾乎可以被理解成說「不接受一國兩制就是「台獨」),對民進黨而言毫無新意,並沒有提供民進黨任何正面誘因去改變其中國政策。
但由於絕大多數台灣民眾目前不接受「一國兩制」,因此,對國民黨而言,為了選票,也只能拒絕「一國兩制」(最被期待的國民黨總統候選人韓國瑜市長已經被迫公開說他不接受「一國兩制」了),但在這種情況下,將來執政後(如果勝選的話)要如何與中共交流互動,定然是一大考驗。
換言之,「九二共識、一中各表」已經不再是國民黨可以自豪、驕傲的政策口號了,因為中共根本就不買帳。一旦公開拒絕「一國兩制」,國民黨其實就和民進黨站在同一條線上,國民黨的「九二共識」,即使很曖昧地省略了「一中各表」,對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共而言,也是不足的。
更慘的是,面對習近平的強人姿態,2020的選民會相信國民黨執政後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改善兩岸關係、降低中共打壓和武力威脅,恐怕亦不容樂觀。
大家心中的疑問是:只要習近平在位一日,國民黨怎麼可能和中共簽訂沒有「一國兩制」的「和平協議」呢?比較可能的是,多數選民會懷疑(至少民進黨會努力讓選民相信),國民黨為了取得中共的合作或信任,將逐漸地往「一國兩制」的方向傾斜。
簡言之,國民黨將因為習近平對「一國兩制」的高調堅持而陷入「裡外不是人」的困境中。
幾年前,有位親綠的朋友曾說,如果「九二共識」就是中共對台的底線,而且在這個底線下,中共願意維持兩岸現狀,停止在國際社會打壓台灣,讓兩地各自發展一段長時間,日後是否會出現和平統一或其他政治協議的條件,將來再說,那他十分樂意接受「九二共識」,但他不相信「九二共識」是中共的對台底線。
果不其然,「九二共識」之後就是「一國兩制」。我們不必再重述中共過去的毀諾紀錄,單單以「九二共識」轉向「一國兩制」為鑑,許多人都不禁要問:那接受了「一國兩制」之後呢?
就台灣社會的政治發展而言,中共從來都是一項不可忽視的因素,因為中共對台灣主權的主張和武力威脅,非常真實。為了降低中共對台灣政治的干擾,不少黨政人士以為中共是可以談判、商議的對象,天真地以為我們讓一點,他們也會讓一點,最終彼此可以形成某種互利互惠的合約,而不需要我們在主權或政治自決權上作出任何犧牲或妥協。這是一廂情願。
只要中共仍然實際掌權,台灣就必須想辦法撐住,在最大的可能範圍內,避免依賴中共。就台灣目前的處境而言,拒絕中共之惠,誠然非常艱難,但我們要時時記住:千萬不要失去了轉圜的餘地,依賴中共,就是通往奴役之路。
作者謝世民為政治哲學工作者,相信抽象問題與具體問題同樣重要,認為具體問題,甚至實踐的策略和變革的方案,要想得透徹,一定會觸及有待釐清的抽象概念和價值,也同意羅爾斯的觀察:沒有人去思考抽象而困難哲學問題的社會,是一個殘缺不全的社會。
本文獲《思想坦克》授權刊登,原文發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