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整天都在上街,兄弟都是街頭上認識的。」談起年輕歲月,宋吉雄眼神發亮,一派浪漫地說:「街頭就是我的家,我的職業就是運動。還想最好以後當流浪漢整天在街上,也和朋友討論要組丐幫,提供窮人的社會支持。可惜沒錢嘛,沒成。」
彼時炙熱勃發的島內碰上全球貿易轉變的當口。一九八六年GATT(關貿總協)在烏拉圭舉行第八回合多邊貿易談判,席間農產自由化成為焦點,各國傾向制定新的農產貿易法規來減少農產貿易障礙。之後美國通過《綜合貿易暨競爭法》(Omnibus Foreign Trade and Competitiveness Act),藉此可制裁貿易夥伴的「不公平競爭」。在當時的時空背景下,同為美國貿易夥伴的台灣因此有了開放農產進口的壓力。
對抗剝削 警民對峙19小時
宋吉雄生活在農村,眼底見到的盡是農民遭受的不公平,如今要開放進口,無疑又是往農民身上剝一層皮。開放農產進口點燃農民積怨已久的怒火。從一九八七到八八年,先是果農聚集立法院抗議開放進口水果;再有農權會率眾北上抗議開放火雞肉。八八年的五月二十日,農民運動來到了最高峰。當天全國五千多名農民北上抗議,與警方街頭對峙十九小時,也釀成七九年美麗島事件後最嚴重的街頭衝突。最後移送一百一十二人、其中九十六人遭收押,日後國民黨中常會甚至爭論是否該因此「再次戒嚴」。
那天上午農民自國父紀念館集合後一路往立法院挺進。「到了現場,我被指派當副總指揮,後來又一直忙著參與者報到的事情,就把副總指揮的牌子往雲林農權會的蕭裕珍身上掛。那牌子掛他身上,結果害他被關兩年。」宋吉雄苦笑。
之後遊行隊伍聚集到立法院前,農民鼓譟著想入內小解卻不得其門而入,雙方衝突因此一觸即發,三位農民被警方逮捕。隨後遊行總指揮、雲林農權會會長林國華協調警察放人未果,還被打得頭破血流,讓群眾怒火更旺。
為了要求釋放遭逮捕的農民,傍晚群眾僵持在城中分局(現改制為中正一分局,當時舊址位於忠孝西路一段),警察局長下令驅逐,接著鎮暴部隊開始進行毆打與逮捕。「警察一上來就打你的心臟、喉嚨和小腿,挑著弱點打,一打你就沒力。」宋吉雄邊說邊比畫。
一名曾經採訪五二○農民運動的資深記者回憶,前立委朱高正在他面前被警察拖入城中分局,進入警局前一路遭警方人牆狠踹身軀。
驅逐動作直到二十一日清晨七時才停歇,宋吉雄忘不了那晚,「他們拿著盾牌,一上來就把人圍起來,拳打腳踢後拖走。」圍觀民眾遭重毆,鎮暴警察不惜踩踏靜坐聲援、口中高喊「和平」的學生,街上滿是火光與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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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一連串的逮捕起訴又是一場惡夢,當年載著白菜北上隨隊伍遊行的邱煌生回憶,彼時警方描繪出農民等同暴民的形象,強調卡車上藏有石塊,作為農民的武器。做筆錄時硬要邱煌生承認運石北上,甚至威嚇他再不認罪便把他載到高速公路上一腳踢下,讓他「被畏罪自殺」,講起往事,邱煌生的表情仍因憤怒而猙獰。「後來邱煌生被關,老婆跟他離婚。出獄後生活過得不好,幾次想輕生。」談起昔日戰友,宋吉雄語氣裡盡是不捨。
出獄後,宋吉雄依舊在各種議題上遊走,回美濃投入反水庫運動,甚至想搞原住民運動,「我太太是魯凱族人嘛,我也想搞原運,一路沿著中央山脈做。」而宋吉雄也真的出錢贊助了一份原住民刊物《原報》,「但最後停刊了,一方面是沒錢,一方面是原住民有些看不懂漢字,無法打進部落。」
心結未解 掛念農民晚年保障
二○○○年陳水扁競選總統時到美濃,「我爸握著阿扁的手,激動到一直抖。」宋吉雄說,他心裡懂,若不是為了養家,父親又怎會是國民黨員。那年政黨輪替的曙光照向基層,只是兩次輪替, 如今國會也已是多數,農民沒盼到大刀闊斧的改革,仍舊一樣苦。
英雄遲暮,回望三十年,宋吉雄只剩感嘆,「當年的運動最後只讓少數人拿到政治利益,踩著墊腳石往上爬,農民的生活卻沒有變好。對我來說,運動是不成功的。」
「那時我們要求農地開放自由買賣,因為對農民來說,小孩在外地,買房結婚都需要錢。開放自由買賣後,好歹能讓農地價格提升,農民能賣個好價。」三十年過去,農業產值低落、農村人口外移等情況依舊。農村仍需透過賣地變現來資助在外打拚的兒女,「且一但賣掉農地就會失去農保身分,等於連老年保障都沒有!」
宋吉雄望了望遠方,「你說這是不是原地踏步?有些跟我們一起上街的人,他們的妻子都恨我們,覺得我們把人騙上街,生活沒變好,晚年還沒保障。有些人的孩子甚至看不起他們⋯⋯。」
走了三十年的未竟之路,農民晚年保障成了宋吉雄的心結,「如果這點沒辦法做好,這場農運對我來說,將是永遠沒有完結。」美麗的失敗者仍佇立在那兒,他仍在其中。
宋吉雄
出生:1955年
經歷:
• 520農民運動副總指揮
• 參與美濃反水庫
• 反吉洋人工湖
• 反對萬年國大代表
•廢除《刑法》100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