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投仁愛鄉布農族武界部落裡,有一雙溫柔手呵護著孕育生命的母體、接生過無數的新生命,繁衍子孫興盛部落──她,是做肚子的人。
文/李幸紋 圖/張方宇 採訪協助/Langwi Kalavanan、Maya Tamalasan、馬游阿麗、何燕萍、伊蘇爾、田麗英、倫敦.伊斯瑪哈善、林庭蔚
在南投仁愛鄉布農族武界部落裡,有一雙溫柔手呵護著孕育生命的母體、接生過無數的新生命,繁衍子孫興盛部落──她,是做肚子的人。
在法治國小附近,等候著前來迎接我們的何燕萍,她是武界部落「做肚子的人」(布農族語讀做madadai)Langwi Kalavanan阿嬤的孫媳婦。何燕萍是泰雅族女子,當初嫁到布農族夫家,聽聞阿嬤會幫女人「做肚子」時,娘家還疑惑這位祖母是否是個女巫呢?
在現代醫學不發達的年代,生命的繁衍全仰賴部落中由女性擔任的傳統醫療師──「做肚子的人」,為婦女調正胎位與接生。她們完全沒有受過醫學訓練,也不是全科醫生,光憑一雙手就能接生、將胎位調正、治療婦女病、預知胎兒性別,甚至連胃腸、脊椎疾病都可以治療,如果沒有特殊能力是怎麼做到的呢?
一種幫助人的至高享受
只會講布農族語、90歲高齡這位調皮阿嬤,從20來歲就開始跟在媽媽身邊學習如何做肚子,沒有文字、沒有課本,所有的教材就是媽媽的實戰經驗與口述。她說媽媽第一次拉她的手去摸孕婦肚子,並且告訴她「這樣就是個男孩」時,嬰兒的跳動隨著指尖傳了過來,「很神奇!」
或許正是女性對生命誕生獨有的珍愛感受,「做肚子的人」清一色都是女性,她們在醫療貧瘠的年代裡,在部落裡穩定產婦與胎兒的孕相與產位;她們用天賦的能力、智慧與經驗,守護了布農族一代又一代的平安與生養繁衍。也或許是因為有了做肚子的人,照顧著每一位孕育生命的女子,布農族的祭典中因而有了原住民族中獨一無二的「嬰兒祭」。嬰兒祭只有在嬰兒誕生時才會舉行,是為了祈祝嬰兒平安長大的祭儀,除了代表父母對嬰孩的祝福,也向祖先關懷嬰孩致上感謝,更要向每位參與酒宴的族人介紹嬰孩成為部落的一份子。
Langwi阿嬤已經記不得自己當初為何會選擇當個做肚子的人,只是不斷地重複答道:「就跟著媽媽做、跟著媽媽學」。她跟著媽媽走遍了部落,接生過無數嬰孩,即使是偏遠的深山,她的媽媽也一定不辭勞苦前往。幾十年的跟隨與實作歲月,Langwi阿嬤深深以作為一個「做肚子的人」為樂、為榮,她說這個技術可以幫助很多人,這讓她很開心,也是她最大的回饋與成就感。而在她緊緊擁抱眼前那位被她做肚子的孕婦時,我們彷彿見到一位慈祥的阿嬤呵護著孫女一般,是溫柔而堅定的守護,是對迎接生命的欣然,是人類綿衍傳承最動人的畫面。
「沒有人要學了」的無奈
這樣一位為部落繁衍生命的推手,族人是如何給予回報?「以前的人比較沒有錢,不是送衣服,就是會煮一鍋雞湯讓我媽媽帶回來。」Langwi阿嬤的大女兒Maya Tamalasan說,眼神中滿是驕傲,因為那些在以往都是彌足珍貴的物資。
Maya每次跟著媽媽出去幫人做肚子,都深深地被媽媽的神乎其技所折服,她記得有一次她的朋友來讓阿嬤做肚子,阿嬤一摸就說:「妳有裝避孕器齁?」朋友很不好意思地對她說:「妳媽媽真的好厲害!」那雙布滿皺紋的溫暖雙手彷彿就是超音波,透過觸摸,做肚子的人保護了女子的身體。
「她們真的很會摸!」Maya的語調中還是驕傲,只是,這驕傲並沒有因而促使她成為下一個「做肚子的人」;她說:「媽媽一直罵我,說我不肯學。」那麼,為何不學呢?「我的手比較粗,做農就好了!」Maya笑笑著回道:「我比較懶啦!」目光飄向一旁正在為孕婦做肚子的母親,眼神中有著像是孩子做錯事被抓到般的閃爍,也有著一絲沒能讓母親如願的愧疚。
當然,原因其實昭然若揭。因為沒有正統醫學的訓練,在社會逐漸開放、交通便捷之後,找她們做肚子的人愈來愈少;因為沒有收費標準,只有口耳相傳,收入不穩定;偶爾有差錯可能還會惹上糾紛。
真實面對
祝福以往
「後繼無人」四個字,在原住民族的文化傳承中已經是個沉重的字語。Langwi阿嬤帶著些許責怪看著女兒的同時,也流露幾許只能接受的無奈。「別人只是會說如果我不在了,就沒有人會做肚子了,可是還是沒人要學啊!」畢竟時代在轉變,阿嬤自己雖然是做肚子的人,可她的曾孫子也不是由她接生的。
世事無常、往事如煙,生命的步伐本來就是一逕向前;倘若每一個生命的到來都備受祝福,那麼做肚子的人無疑的是手握祝福權杖的有福之人,也是為人類一代又一代不斷傳承下去的守護者,她既是女人,也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