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釣小魚,不是在最大化最終的成就,而是在最大化,一季、甚至僅僅一個月的成果。釣大魚的過程中,恐怕是安靜無聲,沒有立即回饋。你要慢慢熬,像摸黑走在隧道中,得走上好長一段路,才可以瞧見遠遠的那端,從隧道口射入的陽光。
某位令人尊敬的教授曾問我:「一百題的考卷,一題一分,越後面的題目越難,你會怎麼作答?」
「從第1題做起。」
征戰過無數考場,可以把考試寫在履歷專長裡的我,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很好,這是考高分的最佳策略:在有限時間內,先拿下一定能拿到的分數。但要是今天回歸到考試的本質:測試能力。這時,你該從第幾題做起呢?」
我被這個突然冒出的問題卡住,半响沒個答案。教授笑了笑,他說:「你得先評估自己程度到哪裡,假設你認為自己懂八成,就應該先從第80題左右做起。」
「這是因為…?」
「既然會這麼難的第80題,不用做比較簡單的1到79題,你也知道自己一定會。你就可以趕緊去挑戰第81、82題,把時間用來解決真正的難題。假如會第80題,但需要15分鐘來解,可是你把時間花在前面的題目,只留2分鐘給第80題,你一樣解不出來。」
從第1題做起,是為了給別人看的成績;從第80題做起,是為了測驗自己的極限。
我第一次對考試有了這樣的認知。
※釣很多條小魚,還是一條大魚
當我還在消化這個觀念時,教授繼續說:「同樣的道理,假如把工作比喻成釣魚,有很多不同大小的魚,越大條的魚越難釣。你應該採用怎樣的釣魚策略?」
「釣自己能釣得起的最大條的魚…」
我話說到一半就停了,因為我意識到,自己每天所做的,與脫口而出的答案恰好相反。
當時,我同時進行許多研究。和許多腦力工作一樣,學術研究中,「完成」跟「做好」有相當大的差別。
只要具備基本知識,花些功夫,誰都可以宣稱「完成一份研究」。
但要做好一份研究,得投入數年,以不同角度切入,考慮各種狀況,運用大量工具分析、設計,才能勉強稱得上做好。
我沒有釣「能釣起的最大條的魚」,而是不斷在釣一條條「最好釣的小魚」。哪裡有魚,我便把釣竿伸去哪兒,不好釣了,再去別處瞧瞧。
教授見我不說話,他繼續說:「那麼,你覺得一個人有辦法既釣起很多條小魚,又釣起一條他『能釣起的最大的魚』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念書時,指導教授曾說過一句話:「所有的工程研究都在做取捨(trade-off):將有限資源發揮出最大的效用。甚至,研究之外的我,一輩子的生活也都是在無數的取捨中度過。」
念書時,指導教授曾說過一句話:「所有的工程研究都在做取捨(trade-off):將有限資源發揮出最大的效用。甚至,研究之外的我,一輩子的生活也都是在無數的取捨中度過。」
那時我以為取捨只是普通的生活抉擇,好比說,全脂牛奶比較好喝但會胖;低脂牛奶不會胖,但如果嚴格一點,那根本不算牛奶;或是交男女朋友,你不能要求對象又漂亮又聰明又體貼又單純(最重要的,又還喜歡你),你只能選擇對最重視的幾項,不然就得被懲罰,一輩子在霞海城隍廟裡擲筊求籤,複誦自己的姓名住址生辰八字。
這樣的確是取捨。但我顯然想得太簡單了。
真正有限的資源不是距離BMI上限的最後3公斤,是一天24小時不停流逝的時間;真正該選擇的不是眼睛大還是個性好,而是該把時間投資在哪些事情上。
※Don't mistake activity with achievement.──John Wooden(不要把「活動」當作「成就」)
※Don't mistake activity with achievement.──John Wooden(不要把「活動」當作「成就」)
(美國著名籃球教練約翰‧伍登(John Wooden)曾經帶領UCLA大學拿過十屆美國大學籃球賽(NCAA)的冠軍,至今無人能及 )
我後來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在這個資訊傳遞快速,高度自動化的時代,我們不缺一件出現在臉書動態上10秒的小事(比安迪沃荷預言的15分鐘還短)。唯有具有影響力的大事,人們才會注意,所帶來的回饋更會遠比無數小事加起來還多。
但,包括我在內的多數人依然習慣做小事。
為什麼會這樣?
我認為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們在某些基本觀念上出了問題。
我們習慣電玩遊戲裡的練等級,從低練到高,累積經驗值,換高階道具,才能把公主從魔王手中救出來。但事實上,累積的過程中,每一小步不一定都能量化。過度的量化,好比一獲利就了結的投資,有時候反而會阻礙更遠大目標的實現。
只釣小魚,不是在最大化最終的成就,而是在最大化,一季、甚至僅僅一個月的成果。
釣大魚的過程中,恐怕是安靜無聲,沒有立即回饋。你要慢慢熬,像摸黑走在隧道中,得走上好長一段路,才可以瞧見遠遠的那端,從隧道口射入的陽光。
※出了狀況的系統
歐美的人才與公司有遠見,懂得花時間解決真正的問題,台灣公司只追求眼前利益,做表面工夫,華而不實。所以Apple才會一年只出一隻手機、一兩款筆電,台灣推出的機海戰術永遠只能搶奪小餅,在後面苦苦追趕。
各位應該常聽到這樣的論點吧。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釣很多小魚」跟「釣一條大魚」的二分法。
但造成這樣的思維,我認為無法單純以公司(個人)的聰明愚昧來解釋。這應該是更根本上,是不同文化、系統對不同態度的獎勵導致,跟當今系統中的人並非有絕對的關係。倘若兩邊人才對調,環境不變,幾年後,絕大多數的人,便會成為另一個環境的人,以截然不同的模式生活、工作著。
人們被環境支配的程度,適應環境的能力,遠超乎我們自己的想像。
當下的台灣社會,就像剛進入工業革命的國家,企圖量化一切。於是,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追求起最好量化的「數目」,忽略了較難被量化的「品質」。
※你可以站在一旁抱怨,或捲起袖子去修復它
但請別誤以為我在埋怨大環境。這幾年來,除了有毒食品外,台灣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對大環境的怨懟了。
抱怨很簡單,只要講一講就好了。
可是當抱怨的話一出口,同時也消極地將責任扔出去。抱怨的人,其實是在暗示自己對眼前的狀況無能為力。
不妨換個角度想,這樣的大環境不一定是不好的。
不好的環境像一張濾紙,反而可以將有能力的人濾出來,提供這些能突破環境桎梏的人一個絕佳的舞台。
全球化的二十一世紀,許多人曾出國求學、外派工作。就算沒這些經驗,網路也提供了獲取資訊的管道。只要接觸過不同環境,不同系統,便具備了突破環境的最基本能力。
儘管大多數時間,我們依然是從第一題做起的好學生,在這樣的大環境中,我們依然得為了考績,為了升遷,為了老闆的臉色而做選擇,用很多小事將自己裝扮得很漂亮。
儘管大多數時間,我們依然是從第一題做起的好學生,在這樣的大環境中,我們依然得為了考績,為了升遷,為了老闆的臉色而做選擇,用很多小事將自己裝扮得很漂亮。
但,我們至少可以開始知道,自己此刻是在走一條簡單輕鬆的路。
有時間時,不妨提醒自己,思考什麼是我們能釣起的最大條的魚,是自己想做、能力所及的最重要的事。這是得花很多時間才能搞懂的,關乎到對自己的認知。好比如果只有80分的實力,卻選第95題,那叫志大才疏,會害了自己;有80分的實力,應該要想辦法去嘗試82分,就是挑戰自我。
我們不見得真得有機會去釣自己的大魚,但可以從埋下種子這個第一步做起。只要確實地埋下種子,實現的機率便會提高。
埋下種子後,當身邊的朋友在努力時,我們也更能體會他的努力,敬佩他的決心,願意發自內心地去鼓勵、支持他。甚至,將夢想寄託在他身上。
如果越多人願意去試著改變,去突破環境的影響,走上那條不輕鬆,但卻可能有更好成果的那條路。屆時,質變帶來的量變,想必就能修復這個系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