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反核 五六運動熱血持續二十六周

沒有颱風進逼、沒有西南氣流席捲，至少就最近來說，九月六日是難得天氣還不錯的周五夜晚。來到台北市中正紀念堂的自由廣場，一群人已在這兒，溫柔而堅定地聚集。

這是他們今年第二十六次的集合，彷彿偶像劇一樣，每周播出一集，現在也已穩定播映滿半年了。這場活動不問「收視率」，目標只在「核四停建」，每個星期五傍晚六點準時集合，這個活動叫「不要核四．五六運動」。

六點不到，一輛廂型車，不到十個人，七手八腳地進行場地布置。十二個簡陋的肥皂箱組成舞台，兩支燈架和一組音響接上發電機，穿著短褲Ｔ恤的年輕人站到舞台前，反核國民健康操的音樂響起，本來在廣場上遊走的路人突然間各就各位，年輕人朝氣十足地發號施令：「做操嘍，大家要有笑容哦！」

半年來，這場運動每個星期都是這樣開始的。

反核大遊行後開始
平均每周五都有兩百人到場

時間回溯到今年三月，三○九廢核大遊行吸引全台二十二萬人走上街頭；當晚，活動核心地點凱道仍持續沸騰，許多團體在此開張「反核帳篷論壇」，包括「藝文人帳篷」、「社運人帳篷」、「音樂人帳篷」、「電影人帳篷」等。

第一次參加反核運動的電視台編導康康回憶：「那天我在電影人帳篷守夜，除了看了很多導演精心拍攝的短片，最感動我的是，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和另一位肚子很凸的老人，竟然陪著大家熬夜，凌晨三、四點，還不停在講、不停幫更多人搭帳篷。」康康笑說：「他們都是我爸爸的年紀，那個時間我爸爸早就呼呼大睡了，他們卻有這樣的精神！」

康康口中，「滿頭白髮」的老人，就是導演柯一正，「肚子很凸」的，就是導演吳乙峰。受到兩位導演感召的康康，現在是五六運動的志工，每周都上台幫忙主持活動。

三月九日當天晚上，群聚電影人帳篷的三十多位導演圍在一起，大夥兒還對白天二十二萬人齊上街頭充滿喜悅；但也有人憂心，一場盛大遊行就像放煙火，遊行結束後，人們又會逐漸淡忘。

作家小野回憶：「大家討論，應該效法英國海德公園的肥皂箱演講，只要是公民，都能站上去發表意見。」一群人眾志成城，為首的柯一正當場決定，在政府宣布停建核四之前，電影人發起的反核活動不會停止。

靈感源自民國初年，中國知識分子發起的「五四運動」，電影導演們訂出「每周五、晚上六點」的時間，將活動命名為「五六運動」。

活動從乍暖還寒的春天進行到晚風酥人的初秋。第一周從柯一正、吳乙峰、小野、戴立忍等藝文界人士，帶著一群事先不認識彼此的志工開始，共有近千人到場共襄盛舉，後來平均每場都有兩百多人參與。

中間也曾經遇過天候不佳，核心小組的工作人員預估當天頂多只有五十人到場；沒想到很多平常一直沒空參加的人，擔心活動遇雨會撐不下去，反而冒雨到現場聲援，結果還是有破百的人數。

七月中，強颱蘇力在某個周五晚間登陸，當天下午人事行政局即發布停班停課公告。柯、吳兩人還事先開玩笑：「就算都沒人，我們兩個穿著雨衣把自己綁在那裡，也要捱過颱風！」結果當天颱風進犯的速度比預期減緩，在表定活動結束的時間九點半之前，只下了稀稀落落幾陣雨，現場的幾十名參加者，反而度過相依相惜、難忘的颱風夜。

志工群戲稱柯一正是「阿伯」，他是「五六運動」的精神領袖。

導演吳乙峰希望「五六運動」是一場超越藍綠的公民活動。

杜絕政治色彩
只能用「父母」身分發言

活動「第六集」（第六周）當天，有媒體發表題為「台獨與核四：兩個說不清楚的議題」的社論，，五六運動的幾位發起人看了都怒不可遏。人稱「教練」的活動總統籌人吳乙峰上台疾呼：「我們從來沒說不反核的就不是人！」

「我們希望台灣的公民開始在『藍綠思惟』底下出線，讓我們關心社會，監督政府。如果我們反核成功，不是也讓擁核人士、國民黨、民進黨、親民黨、台聯黨、藍的、綠的全部得救嗎？我們的道理很簡單——為了下一代，我們希望停建核四。」吳乙峰語氣堅定但不忘幽默：「擁核（永和）的人也是人！中和的人也是人！」

五六運動「元老」之一的小野也感性發言：「我們幾個人不要錢、不要名，只是要來當觀眾，看公民上台講出自己的聲音，像我們這樣沒有目的的人最可怕啊！」曾經有政治人物到場參與活動，都被他們要求，上台只能以「爸爸」或「媽媽」的身分發言。柯一正也重申：「這個活動留給公民。」活動進行以來，不乏政黨人士與他聯繫，但他總說：「同為反核，我們可以各自在各自的山頭努力。」清楚劃分五六運動與「政黨活動」的界線。

活動也曾遇過再生能源業者上門來推銷，柯一正的態度也很明確：「你可以加入我們，但是我對做生意完全沒有興趣，如果你想找投資者，還是去找其他大老闆吧！」

「五六運動」不接受募捐，但有善心人士每周匿名捐贈上百顆包子。

支持者捐物資
「謎樣包子捐獻者」連捐五周

一場活動，最大的支出就是發電機的燃料費，其餘的，全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半年來，想為這個活動出錢的人，不計其數，但不僅「不得其門而入」，還會被直接拒絕。經費來源，全由柯一正的工作室負擔，他打趣地說：「活動的支出很小，重點是人，我們頂多吃消夜比較花錢。」

果然，「上道」的支持者就直接捐獻物資，近幾周來，活動小組成員最想知道的，就是「謎樣包子捐獻者」的真實身分。志工「阿勇」說：「有一個星期，突然有位包子店老闆送來三百顆包子，說是有位不願透露身分的年輕人要他送過來，招待現場所有人。」

結果，神祕的包子客至今已經連續捐獻了五周，甚至隨著天候調整，雨天人少，兩百顆，好天氣，三百顆。現場志工都忍不住問包子店老闆：「老闆，神祕藏鏡人是你吧！」

以柯一正為首的「五六運動」，不僅每星期邀請不同的表演團體演出，更激發本來就具有反核意識的表演者，主動走出活動的框架，創造其他的行動藝術。除了表演團體之外，也有作家在參與活動後，把活動中的場景寫進小說裡，完成一部「核災預言小說」，他是作家伊格言，甫完成新作《零地點Ground Zero》之後，到場「說書」朗讀。

「非核家園～喔嗨咿呀～咿呀喔嗨咿呀～」原住民歌手巴奈的歌聲融化在涼爽的晚風裡，廣場上的民眾搖曳其中。這也是「巴奈——給孩子們非核家園、台灣五十場巡迴演出」的第三站。
 

這天下午，巴奈和同伴才從古亭搭計程車前往大稻埕，出席第二站的演出，一行人一路上和司機葉先生有說有笑，抵達目的地時才發現，葉先生居然取消了計程表，不收他們車資。「他對我們說：『我因為要工作，不能常常參加你們的活動，你們很努力，這段路程，就算我的一點心意吧！』」巴奈低沉有磁性的嗓音說著，台下已有人拿出面紙擦拭眼淚。

同樣的聚集運動，目前也已蔓延至全台各地。八月的最後一個周六，桃園中壢夜市也開始響應「桃園不要核四．五六運動」（實際舉行時間是周六晚間七點）；宜蘭也在暑假期間舉辦了為期七場、階段性的「宜蘭不要核四．五六運動」。

知名導演戴立忍也是活動固定班底，還是現場康樂活動 「核溜拳」的拳王。 

「五六運動」刺激各領域反核動能，歌手巴奈自行發起全台50場巡迴演出，要把反核理念唱到台北以外的地方。

全台紛紛響應
前日相菅直人也將來台參加

現在常有一句玩笑話：「要找導演，就到自由廣場去吧！」社運活動的活招牌——導演戴立忍也是五六運動的固定班底，在現場的他，不改低調作風，但他熱情地向記者介紹每位志工。

負責現場道具布置的「阿勇」，平常是國中體育老師；常常擔任主持人的「阿成」，是柯一正工作室的導演；雨天帶大家跳雨傘舞的「阿喆」，平常是拍廣告的導演；志工頭頭「阿賢」，還是位頂著博士頭銜的藥廠研究員；戴立忍則化為負責音控的工作人員，「他們都是三○九才認識彼此，後來都成為這個活動的主力。」

將近十點，活動告終，廣場上還有三五成群的人們，沉醉在這個舒服的夜晚。「教練」吳乙峰召集志工群，進行例行會議：「下星期（九月十三日），日本前首相菅直人已經透過友人表示要來參加我們活動。他哪個時間來，我們就讓他上台講講話，要把他當成是一位世界公民，要來說說他的反核理念。我們一樣注意安全，避免媒體衝撞，其他一切如常，他，就和一般人一樣……。」

吳乙峰諄諄交代著，志工們臉上表情輕鬆。

沒有任何人能撼動這群人的使命，或是模糊他們的焦點；任何人都能隨時加入這個行列，卻不能扭曲這場運動的本質。五六運動好久沒有躍上媒體版面了，它的爆發力或許不似「大埔事件」、「洪仲丘事件」猛烈；但，半年了，未來可能還有好幾個半年，這種不問「收視率」，但求「穩定播出」的生命力，誰說不會迸出更可觀的影響力呢？

台電應把握機會 向菅直人請益核安

日本前首相菅直人將於９月12日來台，並計畫參訪台電核一廠，先前傳出這項計畫遭台電拒絕，理由是菅直人已有「否定核能」的既定立場，且認為他並非核能專業人士。

不過台電主管表示，台電在９月９日才正式接到外交部來函，隨即著手處理，如無意外，應會在９月13日下午安排參訪核一廠。至於先前傳出「台電認為菅直人已有立場，並非專業人士」等說法，該主管指出：「我們有兩萬多名員工，每個人怎麼想我不知道。」

雖說菅直人造訪核一廠應可成行，不過台電也強調，目前對這項行程僅定調為「透過外交體系而來的參訪要求」，台電會善盡地主之宜，「但不會想太多，目前也沒有特別思考要向他請教什麼問題。」

其實，台電應該想得更多。菅直人固然不是核能專家，但他是當今世上唯一處理、親身面對過巨大核災的領導人，單是這樣的身分，台電就不該只把菅直人來訪定調為「外交事項」，不該認為能做的只是「善盡地主之宜」。

今年３月，菅直人曾以「我當首相時的福島核災經驗」為題，發表錄影演說；他說，福島核災是「核電廠軟硬體準備不足所致」，那麼，台電大可趁此機會請他評估目前針對核災的準備是否足夠；他也說，核災發生後雖然立即對儲存池大量注水，但輻射外洩獲得初步控制的原因還包括了「上帝保祐」，台電當然也該問他，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啟動哪些更周延的應變措施。

當這樣一位處理過史上最大核災的領導人造訪，對於台電，菅直人不只是一位外賓，更該是一位求之不得的重要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