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可‧桑德爾給台灣的思辨啟示

有一天你會發現，生活少不了辯證。我們睜開眼睛接觸到的所有議題，舉凡學校可不可以沒收我的iPod、我能不能用零用錢獎勵孩子讀書，到器官買賣或是代理孕母的道德問題，乃至於媒體集中化、政府紓困案該不該立法規範……，越是嚴肅的問題，越值得帶動公眾討論。這是享譽知識界的哈佛大學教授邁可．桑德爾（Michael Sandel）帶給台灣的震撼教育。

應文化部邀請，邁可．桑德爾來台參訪四天。別以為哲學課程總是抽象又枯燥，邁可．桑德爾在哈佛大學曾經創下一堂課最多有一千餘名學生選修的紀錄，這堂名為「正義」的課程，三十年前，只有十五名學生，其後因為有趣的對話、辯論方式，吸引越來越多學生慕名而來。後來，哈佛校方將這堂課實況剪輯成十二個小時，於美國公共電視播出，成為美國電視史上，第一堂公開播出的整學期課程。

談兩黨政治  政客刻意避開複雜議題

「正義」後來不僅在網路上暴紅，影音網站YouTube的點閱率更超過百萬次，桑德爾的著作《正義：一場思辨之旅》在去年還躍居台灣博客來暢銷書的亞軍，僅次於《賈伯斯傳》。讓政治哲學成為暢銷書，可以說是桑德爾創造的另一項奇蹟。這回，他不僅帶來新觀念，談「錢買不到的東西」，還實踐了一場台灣社會史無前例的「公共辯論」。

當前社會對公共政策論述空洞的情形，各地皆然。在桑德爾眼中，問題的癥結，或許在於兩黨政治以及過度相信市場機制。

他指出，在兩黨政治的結構下，美國目前就極度缺少公共論述活力，「這或許與台灣有些異曲同工之處。」他進一步表示，「大家總是不願意討論嚴肅的問題，我想這是因為政客知道，在討論嚴肅道德問題的時候，一定會引起很多爭論。政客希望避免所有可能的爭執，所以盡量讓公共論述是很直接、很技術性的。」

另一個造成公共論述空洞化的原因，桑德爾認為，是美國過去三十年來所主張的「市場凱旋論」。他說：「市場凱旋論假設，市場是為公眾謀福祉的最大工具，市場可以發展經濟，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是，對於一些衝突的道德觀念，市場並沒有辦法表達立場，因為金錢已將一切價值畫一。」

言至於此，問題必須回到「市場效率與分配公平」的辯論，桑德爾引導大家找到思辨的源頭：「你必須先想想，錢能買到哪些東西？」

談市場經濟  當金錢會改變價值就該討論

「大家都認為，只要交易雙方都同意，就可以用金錢做價值交換。」桑德爾反問，如果我們講到健康，或者是和代理孕母、性交易等議題，這些牽涉道德的問題，還可以用市場中立的角度判斷嗎？「事實上，市場會改變物質交換過程中的某些價值。」

美國有些學校為了獎勵孩童，只要每讀一本書，就給兩塊錢獎勵金，果然刺激不少孩子讀書。「但這樣做的結果，讓他們覺得讀書的目的是為了賺錢，這完全改變了原本的學習初衷。」長期下來，金錢會排擠其他價值，或腐蝕一些本來很純粹的動機。

「所以，如果我們讓市場價值或金錢鼓勵介入一些非物質的事物，包括個人生活、醫療設備，或公民生活，我們就必須要辯論、分析，金錢是不是造成排擠效應，是不是該有限度地做出規範？」桑德爾如是說。

然而，個人主義至上的美國社會也曾對桑德爾提出反駁：「為什麼不能讓個人去決定他自己的道德問題呢？為什麼成人不能夠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決定自己可買可賣的東西？這樣不是迫害了個人自由嗎？」

這些問題算是對桑德爾最大的質疑，但他舉了更多對話實例來闡述：「買春出於自願交易，一個賣性，一個花錢，為什麼我們總要質疑他們的道德？或者，器官移植是否也可以市場化？」

「有些人馬上會說，你不可以在美國自由交易腎臟！但是，依照自由市場的原則，如果有一個很窮的人願意賣出一顆腎，可以讓他賺錢養家，也可以送他的小孩去上學，而器官仲介商也可以提高腎臟的供給量，這豈不是雙方互利？」

他繼續辯證道：「我覺得這和買平面電視不一樣，這些都不是有形財貨，這些涉及到人類的尊嚴，或是繁衍後代的價值，不能一概而論。」

在台大綜合體育館中，六千餘名聽眾拿著演講手冊，以白色內頁或橘色封皮，投票表決一連串的情境。「雪災來襲，雪鏟業者趁機漲價，是否公平？」場內橘白參半，桑德爾各請不同觀點的人闡述意見，然後讓他們試著「說服對方」。交叉詢答一輪後，他又會進一步再拋出問題。

五花八門的問題像是：「向黃牛買五月天演唱會的門票，公平不公平？」「如果是買春節返鄉的火車票呢？」「如果是一堂哲學課呢？」他遞進式地拋出問題，舉手發表意見的人越來越踴躍。最讓全場沸騰的，莫過於「媒體集中化」的討論，全場聽眾幾乎都舉起橘色封面，表示「不公平」。

最後桑德爾總結，儘管政黨政治讓一般人都充滿挫折感，但公共辯論是無論在哪裡都能實踐的行動。有了六千多人的見證，相信在當晚的實驗後，桑德爾留給台灣人的，不會只是一場空談。

邁可．桑德爾（Michael Sandel）
出生：1953年
現職：哈佛大學教授
經歷：美國總統生命倫理委員會委員
學歷：牛津大學貝利奧爾學院博士
成績：哈佛大學教學卓越獎、美國政治學會特別成就獎
家庭：已婚，育有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