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後的口水大過雨水,政客互相攻訐推卸責任,但討論疏濬、滯洪池興建不足的背後,真正問題來自台灣沒有永續的國土發展條例,缺乏源頭的管理,讓台灣水土保育始終停留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凡那比颱風過後,一群人走進屏東縣地層下陷最嚴重的林邊村,村長姚源明指著和窗台齊平的地面說:「過去二十年來,每次颱風都淹水,三分之一棟房子都陷入地面了。」二十公尺外,就是林邊溪的堤岸,爬上三十公尺高的堤防,回頭一看,景象令人倒抽一口氣,堤防外水平面與二樓天花板齊平,而且地層每年還在繼續下沉五至十公分。
距離林邊鄉七公里的佳冬燄塭村,居民周金明拿起紅色油漆,一邊在牆上畫上刻度「2010.99.9.19凡那比」,一邊指點鄰居填寫受災補助申請書:「對啦!要寫上住家地址,要附上淹水照片!」在凡那比颱風淹水紀錄更高處的牆上,寫著令人心驚的斗大字體:「莫拉克88水淹深處,三米六○」。
氣候大變,都市逢雨必淹水
逢雨必淹,是屏東縣林邊、佳冬沿海居民習以為常的生活形態,大家對淹水已經麻木,「下防水閘門、開抽水機、開始搬家具」,成為數十萬戶居民面對颱風的SOP(標準作業程序)。令人憂慮的是,這次淹水的範圍不僅是傳統淹水的屏東地區,水勢已擴及至台南永康、仁德,甚至到高雄縣仁武、岡山、橋頭,乃至北高雄的楠梓、左營、三民、鼓山。
把災區分布再結合南部主要縱貫道路進行分析發現,林邊、佳冬這幾個傳統受災區域,都位於十七號省道以西,但高雄縣市的受災區域,已經往東移動,擴展到國道一號沿線,台南縣受災區,更往東大幅前進,貼近中二高,顛覆以往的經驗。是什麼原因造成凡那比颱風的水災面積重創大高雄地區?
是最近討論的滯洪池不夠,還是都市排水設施不完備?其實都不是,而是氣候已經大變遷,過去的經驗法則無法應付未來的氣候災難。高雄大學都市發展與建築研究所副教授曾梓峰說:「用洪水頻率(洪水重現期)的設計量來造堤防、設計排水溝都無法對抗未來的氣候變化。」也就是說,造再多的滯洪池、堤防,也趕不上每年降雨量創新高的趨勢。
在高雄綠色協會辦公室,總幹事魯台營攤開一頁又一頁的資料,比較著高雄淹水區域和明末清初時代的古地圖,這次的淹水區域,和三百年前潟湖、河川所在地出現高度吻合,魯台營說:「高雄原本就是個由潟湖和埤塘逐漸堆積而成的土地。」先天的低窪地勢,遇上極端氣候變遷的衝擊,就成為現代都市的夢魘。
政大地政系教授徐世榮嚴肅地說:「環境災難已經越來越嚴重,台灣不能停留在河道治理思惟,需要從河川流域的區域思考,通盤檢討國土規畫。」也就是台灣必須檢討國土的運用,從防堵走向疏導、從與水爭地走向還地於自然。
救國土,法案推動刻不容緩
但是台灣卻缺少一部國土規畫及復育的相關法案,造成各部會權責不清的混亂情況。目前對國土的管理,居然是一部從民國六十三年沿用至今,僅在八十九年修訂的《區域計畫法》。
而首部《國土計畫法草案》從八十二年草擬至今,經過十七年,仍躺在立法院等待審查,就算去年莫拉克八八風災過後,國民黨和民進黨立院黨團表態推動國土復育,但整整一年過去,半點動靜也無,學者批評:「背後全是利益和選票的糾葛!」
但就算立法院這個會期通過《國土計畫法》,台灣的國土計畫仍是窒礙難行。因為草案中明定,公告兩年後擬定全國國土計畫,再四年擬定縣市國土計畫,還保證既有權利者十年權益,合計十六年之後才能開始起步,徐世榮說:「現在台灣連十六個月都不能等!」
為加快挽救台灣的國土,二○○五年民進黨主政時提出《國土復育條例草案》,綠黨發言人潘翰聲形容:「《國土計畫法》是門診醫生,但台灣現在需要的是急診,所以才會有《國土復育條例草案》,用最快速的手段採取必要措施。」但是仍陷入藍綠政治惡鬥的泥淖而胎死腹中。
法案主要推動者,前經建會副主委張景森主張:「包括台十七線以西的居民往東遷移,原來的魚塭改為滯洪池,以及標高五百公尺以上高山分級為山區保護地帶,停止高山農業!」他認為,台灣已進入氣候危機的關鍵時刻,政府必須採取更積極的手段因應,但由於影響數十萬人的生計,當時引起許多反對聲浪。
民間對《國土復育條例》有很多疑義,潘翰聲認為:「政府應該放棄上對下的宣導,公開資訊讓民眾參與,民眾才會知道自己所處之地有多危險。」徐世榮更指出:「就算無法一次性遷移住民,也應該逐年推動,而不是擱置法案無所作為。」
擱置十七年的《國土計畫法》和一部爭議五年的《國土復育條例》立法進度,在藍綠政治惡鬥下,陷於永遠的停頓狀態,雨量一再創新高、水災面積每年擴大,受苦的永遠是人民。
牆上觸目驚心的字句,見證了林邊鄉民十年的苦難。(攝影/林煒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