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確立民進黨「溫和路線」

低調、感恩、不要開香檳！十一月底開始，民進黨黨主席蔡英文就一再叮嚀民進黨黨中央的青壯輩幹部，開票夜那晚，要謙卑。

蔡英文在拜票、掃街過程中，產生個「直覺」：民進黨會選得不錯，民眾願給「蔡英文路線」一個機會。

蔡英文的「直覺」，不是一廂情願，是她在深藍「鐵票倉」桃竹苗一帶領悟的，當她帶領著鄭文燦和楊長鎮，走在一向對民進黨「福佬沙文主義」很反感的客家庄時，竟有絡繹不絕的客家婦女會擠到蔡英文身邊，握著她的手說，你一定要加油，台灣需要有個好的在野黨。

在新竹縣，彭紹瑾一直在鄭永金與邱鏡淳相爭中被邊緣化；但當蔡英文的車隊走過，科技公司的工程師、銀行的行員，竟然也會主動走到路邊，鼓勵蔡英文：一定要讓民進黨有新的氣象。

「不要殺過頭」的溫和路線

蔡英文說她並不知道，這些深藍鐵票區的選民會不會「棄藍投綠」？但接任黨主席六百天以來，蔡英文感受到「民進黨還有機會」。她都會轉頭向幕僚說：「他們會不會把票投給我們，我不知道，但我直覺知道他們願意看到一個不再是張牙舞爪的新民進黨。」

正因這樣「直覺」，馬英九在宜蘭「誤講民調」觸法事件發生，蔡英文第一時間就訓令民進黨黨中央：「馬英九方寸已亂，窮寇勿追」，「殺過頭」會引起反作用力。蔡英文告訴幕僚，南投縣的李文忠就是因為依循過去新潮流的殺氣，在「江欽良事件」中殺過頭，反受其害。

就是這種堅持「不要殺過頭」的體認，今年民進黨黨中央的文宣，也沒過往的炮火猛攻馬英九與國民黨，負責文宣的廖志堅很堅持：「打什麼？民進黨又沒有改變到比較好。」廖志堅的想法，很不被民進黨傳統習於殺到刀刀見骨的大老們認可，頗有怨言，但，蔡英文選擇力挺廖志堅。

終於敢出面和民進黨的殺氣傳統站在對立面，對蔡英文來說，是一個很煎熬的過程。

二○○八年民進黨大敗，蔡英文被拱出來。當時，蔡英文根本搞不清楚民進黨是什麼？有哪些傳統、各方派系有哪些角頭、民進黨的支持群是什麼人？蔡英文全都模模糊糊。

別看蔡英文在當政務官時，被媒體塑造成是語言犀利的幹才；事實上，蔡英文是一位寧願傾聽，不想得罪人的小女孩。

這位小女孩對政治的糾葛並無太多興趣，當副院長時，蔡英文下班回家後，曾自稱她不看新聞、不看政論節目，她最愛看的是「命運好好玩」、「開運鑑定團」。

當陸委會主委時，蔡英文辦公室的正上方是前陸委會副主委傅棟成；傅棟成是個極有主見的專業技術官僚。蔡英文曾說：她常常聽到樓頂上傅棟成繞著辦公室疾走的腳步聲。談到此，蔡英文會像小女孩般吐個舌頭說，她就知道傅棟成一定對她的某些決策有意見，她準備好等傅棟成來辦公室抗議與抱怨了。

這樣「非政治」的小女孩性格，蔡英文雖然以極高票當選民進黨黨主席，「小英的故事」並沒有長紅。搞不清楚民進黨是什麼的她，面對著扁系、蘇謝呂游天王系、還有想要「世代交替才能政權再輪替」的「後羅（文嘉）馬（永成）」第四代青壯輩，蔡英文東聽西問，猶豫不決過了六百多天，自信心也逐漸滑落。

從雲林補選找回自信

甚至，蔡英文曾多次向黨內幕僚表示，她接黨主席是「報恩」，感謝在民進黨執政時期給了她歷練機會，頗有意興闌珊之態。正因意興闌珊，面對黨內各界對她的各種想法與建言，蔡英文怯於表達自己的想法，總想閃躲。

改變的關鍵，是雲林立委補選，各種條件並非上乘的劉建國竟然會贏，且大贏。士氣大振中，蔡英文發現「民心思變」才是民進黨復興的本錢，在「戰功制」為主的民進黨文化中，蔡英文也因有「戰績」，受到黨員比較多的「尊敬」。

那是在雲林勝選後不久，蔡英文到基隆市跑基層，像往常一樣，最極端深綠基本教義派，一個中年婦女見到蔡英文就開罵，罵蔡英文軟弱不敢對抗馬英九、不敢救援陳水扁，罵蔡英文任由中國勢力在台灣暢行無阻……。

接任黨主席以來，這種痛罵，幾乎是蔡英文天天要面對的折磨。往往，蔡英文只是默默挨批，倉皇躲避逃到下一個行程。那天，也許是雲林勝選，蔡英文有點high，她第一次反駁，找回了她的自信心。

蔡英文突然動怒了，她大聲斥責那婦女：「你說的全不是事實！」蔡英文細數她曾被中國列為「最頭疼人物」、細數她對貪腐的痛恨、陳述她希望溫和理性的新民進黨路線。滔滔不絕中，一向沉默的民進黨溫和選民似乎被感染了。

那天，現場有三十位民眾，聽到蔡英文的滔滔不絕，幾位年長婦女就在台下譴責起那位罵蔡英文的婦女：「對啦、對啦，主席這款才是咱愛的民進黨啦！」群情洶洶中，那位婦女悄悄地退出會場，蔡英文終於發現：「極端，只是少數；溫和，才是多數！」

離開會場時，蔡英文若有所悟：「從此以後，我不再迴避了，民進黨要改變，要走向溫和路線」，她終於找到「蔡英文路線」的方向與信心。

蔡英文路線當然有挑戰，最主要的挑戰者就是謝長廷。

「謝長廷在幹什麼啊！」當傳出謝長廷帶隊在新竹縣衝撞同時在掃街的馬英九隊伍時，蔡英文聽到回報，脫口而出，極度不滿。

謝長廷恐怕會幹些什麼？當天傍晚民進黨中央就得到情資，晚上會發生一些事！

謝長廷想要靠衝撞，滿足民進黨的極端群眾，擁兵自重，主導民進黨未來走向；蔡英文卻希望能因有勝選紀錄，得以在「戰功制」傳統的民進黨中，主導蔡英文所希望的溫和中產階級路線。

和民進黨的殺氣傳統站在對立面，對蔡英文是煎熬的過程。（攝影／劉咸昌）

後扁時代的民進黨領導權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是謝長廷與蔡英文對民進黨路線之爭的最大分歧。

蔡英文希望民進黨能改走溫和中產階級路線，這路線比較符合蔡英文這位都會名媛的風格；另方面，面對馬英九的魅力下滑，蔡英文也想趁機爭取「棄馬」的中間選民。

謝長廷自組他的「長工部隊」，積極爭取極端深綠的認同。自成一格，自定路線，不受民進黨黨中央的調度、節制，他的算盤是「提前操兵」，輔選為名，收攏壯大為目的。

目前，民進黨走出谷底，陳水扁勢力也已強弩之末，再也激不起民進黨內太大波瀾。而蘇貞昌持盈保泰，不願提前捲入風波，採取「坐擁江東，觀天下之釁」的態度。

蔡英文穩住了在民進黨內的領導權，謝長廷就必須等著「被世代交替」了。

正因為「民進黨內沒有陳水扁的時代」終將來臨，謝長廷、蔡英文之爭，才會如此的暗潮洶湧。重點，就在於即將爆發的「第四代接班」。

民進黨內三十五到四十八歲的青壯輩已「很不耐煩」，喊出了「世代交替才能政權再輪替」，希望民進黨能早日擺脫「美麗島世代」、陳水扁、謝長廷為首的「律師世代」以及馬永成、羅文嘉的「機要世代」。

這批在民進黨崛起過程付出青春，卻在扁執政時期依然在基層服務，吃不香也喝不辣的青壯輩，眼看即將邁入中年，有歲月不饒人的急迫感。在嘗試過陳菊與許添財失望後，他們最後回頭選擇再度簇擁蔡英文，讓新的第四代重新定義民進黨。

十月十七日的民進黨全代會，就是在「第四代」經過幾個小時的說服下，蔡英文鼓起勇氣向「四大天王」宣戰，她不讓天王上台，還公然說「主角已經不是四大天王」了。

讓蔡英文鼓舞的是，四大天王真的已是強弩之末，竟然無法掀起反彈聲浪，造成對蔡英文的反擊。

在走出谷底勝選的態勢中，蔡英文已經在部署選後重組民進黨黨中央，讓「第四代」浮出台面主導民進黨，以擺脫舊天王，並採「運動戰」，透過一次又一次的選舉提名權來「大掃除」（逐一取代目前台面上路線不同的民進黨頭面人物），創造民進黨的新隊伍，追尋蔡英文之「政治第二春」。

縣市長大選勝利，讓蔡英文在民進黨內的地位更加強化。（攝影／陳永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