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位嚴厲批評執政當局的女作家,用野火燃燒了每個台灣人的心。二十年後,一度進入官場,又返回山林,沉寂良久的龍應台,因為(今天這一課.品格)再度點燃台灣政壇熊熊的一把野火……。中年以後,重新拿回發球權的龍應台,燃起的這把野火,永遠不會在台灣缺席。
這一身打扮,看來像這天的天氣一般,熱力十足。歲月彷彿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龍老師,你看起來年輕多了,活力十足!」聽到這麼說,龍應台笑開了:「離開文化局,不跟馬英九,每個人都會活過來。」說畢,大夥兒一陣大笑。
一九九九年,龍應台被馬英九延攬進入台北市府團隊,擔任台北市文化局長,二○○三年離開馬團隊,回歸山林。這三年來在香港大學教書,近一年來也同時在台灣清華大學任教。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不過,從話中不難理解,當時跟著馬英九做事,確實吃了不少苦頭。
龍應台自從卸下文化局長後,這二、三年來非常沉潛,當年《野火集》中那位批判性十足的龍應台,極少再對台灣發聲,最近卻因罷免陳總統一事,這支重炮再次出擊。
日前在野黨推動罷免總統案,總統府祕書長陳唐山銜命拜會前總統李登輝,希望李登輝伸出援手,李登輝非但不予支持,反而要陳總統去看看龍應台所寫的(今天這一課.品格)。
品格一課 對時政感到無力……原來,狗不吠火車也會有人看到
品格這一課引起這麼大的回響,是龍應台始料未及的。她說,這篇文章本來是沒有的,因為,「我對批判陳水扁原本已經放棄了。」但是在罷免案之前的六月二十日,與一位友人吃飯,這位友人問她:「你為什麼缺席?」
「狗吠火車有人看到,不吠了,也有人看到。」被友人這麼一問,龍應台才發現,原來狗不叫了,也有人發現。
被友人點醒後,龍應台開始思考怎麼寫,她打定主意在二十七日罷免案當天發表。「我希望切入的角度不同,要和一般人批判得不一樣。」
她認為,經過民主的進程,如今我們的總統只是一個專業經理人,他不需天縱英明,二十年來,我們把領導人需要品格、天縱英明這個條件抽掉了,「今天得到一個好像是實驗室跑出來的怪物。」
對於李前總統這次的反應,龍應台說,她不會過度解讀,李登輝需要一塊磚塊,這是最好的磚塊,就拿來用!「我還是要說:謝謝您了。」
但事實上,她這篇文章,就是一塊有分量的磚塊,連曾狠狠被她批判過的李登輝都借力使力,要陳水扁反省自己。她確實有自豪的本事。
戀馬情結 馬英久是位有品格的人!大家不要對他有過度的投射
談了這麼多品格的問題,到底誰是有品格的領導人?馬英九是有品格的人嗎?龍應台不假思索地說:「他是有品格的人!他個人的人品是我所看到的政治人物裡頭應該算是最好的。」人品是包括清廉度、公私分明、講道理、有所不為。
但是如果馬英九執政,會出現一個全新的問題來,他一個人的品格是否會影響國民黨所有文化?他個人的品質是否會轉化成為國民黨的品質,這是艱鉅的事情,大家不要對馬英九過度投射。
龍應台曾跟在馬英九身邊三年半,以男性為主的馬團隊,有這樣一位女性,顯得十分突出,當時市政圈盛傳龍應台有戀馬情結,所謂戀馬情結是,她十分欣賞馬英九,很在意馬英九的看法,對他的期待也很深。
離開這麼多年,龍應台似乎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她很直接反問:「情結這個詞是不管對方做了什麼,都是一樣愛他,是不理性、盲目地迷戀他。」她說,外界會用情結這個詞,讓她覺得很錯愕。
「我覺得什麼都可以檢驗。我是用什麼樣的標準在檢驗他,社會也可以用同樣的標準檢視我!」她顯然很想把這個問題弄清楚,即使我們已經問了下一個問題,她還是說:「我們先回到前面那個問題。『用戀馬情結』這四個字,我會錯愕,是否因為與馬英九共事過,對他有所期待,這是一定的。」
批判性格 強烈邊緣感,讓我學會用旁觀角度看社會
龍應台一路走來,為何總是抵抗威權,與人不同調,扮演丟石頭的人,這樣的性格是如何形塑而成?龍應台試著解讀自己,她說,這和我文章的藝術有關,品格這篇文章,如果是別人寫,可能會寫成論文,這就是文字的魅力。
「我不是藍的,也不是綠的,但我也不能故做中間狀,這是我瞧不起的姿態!」「因此我一直試圖問自己,這價值怎麼判斷?這刀要怎麼下?每一次寫文章都是一種考驗。」每次發表之後,批評的聲浪都如排山倒海而來,支持的聲音雖有,但是你是聽不到的。還好,「我有歷史縱軸的座標,也有國際橫軸的座標幫我撥開眼前的一團迷霧。」
「再來是與我的成長背景有關,我在南部鄉下長大,班上六十個同學,只有我一個是外省孩子,我是六十分之一,所有同學都有祖宅,我住宿舍,清明掃墓,我們沒有墓,只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但不知為什麼不一樣。」
「這樣的邊緣感,讓我總是從旁觀角度看社會。」她從小處於閩南人的環境中、在漁村和農村長大。她說,一個鄉下長大的孩子,習慣用最單純的方法面對所有的複雜。
龍應台父親是鄉下警察,每三年就要調動一次,「我是永遠在流離狀況下長大的孩子。」但是這樣的背景,在台北市政府期間,卻成為了負資產,各種極盡所能的撻伐,雖然我的閩南語講得很好,我的本土意識很強,但我不願意把它拿來做政治表演。
如此傲骨,讓她在台北市文化局長任內吃盡苦頭。也正因為有此傲骨,才能抵抗二十年來因她文章所捲起的風暴。
故鄉何在 我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但退休後想落腳台灣
每次她的文章一出,就像池塘裡飛起的鴨子,人人都想拿槍把牠轟下來。面對外界批評,她說:「這二十年來,我從沒有回過手,這是一貫的,因為我的時間、生命、精力很有限,我照我自己內在的韻律向前走,不會停留下來應付風暴。」
也因為永遠在流離當中,龍應台覺得自己是沒有故鄉的人。我的母親對故鄉有很深沉的眷戀,總是說「我的新安江」,但是我在邊緣環境中長大,沒有一塊土地是我的鄉土。「媽媽有她的新安江,我沒有!」
一個沒有故鄉的人,這話聽她說來,讓人覺得十分悲涼!
因為沒有故鄉,她不想小孩重蹈覆轍,龍應台與德籍前夫育有二子,她讓小孩在德國一個二萬人的小村子長大,他們對這個村子有很深的眷戀,有天兒子跟她說:「有天我老了之後,我想回到德國那個小村子生活,那裡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聽兒子這麼說,龍應台內心十分欣慰,她覺得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故鄉是即使你飄洋過海,離開很久,但還是有一個村落可以回去,教堂在那裡、樹在那裡、田和房子都在那裡,一切都是你熟悉的。她不僅沒有故鄉可回,現在人回到台灣,發現村子都變了,「其實是每個人都失去了!」
不過,儘管覺得自己沒有故鄉,當兒子問她退休後要住在哪裡?她想了想:「還是台灣吧!中國不可能讓我自由寫作、香港不是我的文化,台灣在文化上是我的母國。」最終還是想落腳台灣。
中年以後 退出官場,放下防衛和緊張,回到原來的自我
談品格,龍應台仍然十分犀利,充滿熱血,與她過去《野火集》的強度不相上下,但是談到故鄉,她卻又變得十分感性柔和。
現在的龍應台,與在文化局長任內,處處防衛,相去甚遠,現在的她,顯得放鬆柔和許多,讓人以為龍應台變了。
很多朋友都發現她與過去不一樣,龍應台自己卻這麼認為:「我只是回到原來的我!」
中年以後離開官場,回到真正的自我,用一個作家關懷國家社會的熱情,找出真正的價值所在,一篇品格的文章,讓她重新拿回發球權。龍應台,這把野火永遠都不會在台灣缺席。
龍應台Profile
出生:1952年
現職:香港大學教授、台灣清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專任教授
學歷: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英美文學博士、成大外文系
經歷:1999~2003年出任台北市文化局局長;曾任教於美國、德國、台灣多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