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商協會會長許俊達熱心會務,常積極協助解決當地台商與台灣民眾遭遇的各種問題,儼然是大陸台商的意見領袖,不過卸下職務的他卻直言,「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我不會再當什麼台商會長了!」透露出夾在兩岸政治鬥爭下商人的無奈。
從一九九○年代,台灣企業開始大規模西進大陸投資以來,許俊達無疑是一位相當具有代表性的台商。年輕時曾做過中東與中南美洲貿易的許俊達,因看好兩岸一旦三通後的商機,在朋友的慫恿下,九○年就前往福州投資設立「和光紡織」。
回顧過往,許俊達說,九○年到九二年這三年,稱得上是台灣紡織業在大陸的黃金時代。當時,大陸紡織業無論是面料或技術都無法與台灣相提並論,這段期間到大陸的台灣紡織業,不論是做外銷或內銷,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許俊達的「和光紡織」一、二廠,投資後第二年就賺錢了。但好景不常,隨著技術的流失與大陸本地個體戶逐漸崛起,整個市場起了很大的變化。
之後許俊達在福州又投資了「承展紡織」及「世新投資顧問及資訊諮詢公司」,但在九四年參與福州台商協會創會,卻從此扭轉了許俊達的生命歷程。
熱心服務──接任會長卻忽略了本業
許俊達原本應該有機會出任福州台商協會的創會會長,但福州市台辦基於種種考量,指定由原籍福州的顏姓台商出任。沒想到,顏姓台商上任不到三個月就被揭發是個台灣通緝犯,原本承諾投資興建上億美元的平潭大橋,也是個騙局,匆忙間,許俊達臨危授命,接下福州台商協會的擔子,自此,許俊達離「董事長」這個職務就愈來愈遠。
接任台商協會會長後,許俊達熱心會務,積極協助解決當地台商與台灣民眾遭遇的各種問題,小從遺失護照,大到台商工廠的海關、稅務問題,甚至走私販毒、偷渡,以及九九年七月三十日,台灣籍「新華輪」疑似走私,船隻及人員被福建海關強行扣押,每一項國人在福州發生的大小事件,都可以看到許俊達穿梭、奔走的身影。
因投入台商及兩岸事務的時間與精力太多,不僅自己的紡織廠在經營情況不理想下,併為一家,甚至到最後,知道「福州許會長」的人多,但真正清楚許俊達在大陸到底做什麼生意的反而沒幾人。
另一方面,這段期間的許俊達確實相當風光,而且儼然已成為大陸台商的意見領袖,在兩岸三地媒體甚至國際媒體頻頻曝光,在台商會長任內四度登上大陸官方「中央電視台」的訪談節目,更是其他台商無人能及的。
海基會於三節舉辦的台商聯誼活動中,許俊達多次被推選為主席團主席,代表台商向政府提出建言。在大陸,許俊達更數次進出中南海,與前中共國家主席江澤民、國務院總理李鵬、副總理李嵐清等多位中國領導人會面。
二○○一年九月底,國民黨提出的不分區立委名單,許俊達也名列其中。儘管在安全名單之外,但以台商之姿跨足政壇,許俊達承擔了數倍於其企業規模的政治光環。盛名之下,謗亦隨之,許俊達從未料到,七年多的台商會長任內,他幫許多台商解決問題的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有股勢力正惡狠狠地在一旁伺機而動,等著要「教訓」他。
神祕失蹤──遭國安部門約談長達一周
在立委選舉過後,許俊達也卸下了福州台商協會會長一職,○二年底,許俊達突然無故失蹤,所有親友都找不到也聯繫不上他。一周後,他又一如往常地出現在大家面前。對於無故消失的一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許俊達沒宣揚,直到去年十月底,因香港媒體一則許俊達曾被大陸國安部門「約談」的報導出來,整起事件才曝光。
對於這起事件,許俊達過去一直不願多談。事隔多年,許俊達終於願意對媒體說明事件的前因後果。他極其謹慎地說道,事件的起因主要在於他在台商會長任內,經常協助處理台商問題,一些他自認為問心無愧的作為,無形中卻逾越了大陸這邊的「規矩」,無意間給自己惹了麻煩。例如,經常直接向中共中央反映台商問題,常被地方官員認為是越級報告。
協助處理台商或台灣民眾在大陸的糾紛,也被認為超出了他的身分該做的範圍,他的「好管閒事」讓他不知不覺中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加上部分媒體對於他在台灣的發言,斷章取義甚至加入記者主觀意見,例如:說他批評大陸沒有人權,拘捕台商不依照規定,事後也不通知家屬,或是大陸針對台灣特定人士進行監聽等等,都成為有心人針對他蒐集的材料。
大陸方面無法理解,中共從中央到地方對他都十分禮遇與照顧,何以他會在台灣發表這些批判性的言論?因此將他「請」到酒店做說明。許俊達澄清,約談他的大陸官員對他其實都很客氣,只是材料中有些他曾說過的話,年代過於久遠,他必須回憶當時說這些話的背景與用意,因為要一條一條解釋清楚,確實需要一點時間。
雖然許俊達盡量淡化這起事件,但海基會一名離任官員的說法與許俊達則有不小的差距。這名官員表示,海基會風聞後也十分關切,但因家屬並未要求海基會協助處理,海基會也不便直接過問。但據事後觀察,這名官員以「受盡折磨、身心受創」,來形容長達一周的「約談」對許俊達的打擊。
許俊達沒有正面談論事件對他到底造成多大影響,但在訪談中,他常不經意說出,「回顧十幾年來,如果不是我好強、好勝、好打抱不平的個性,我今天的局面絕對不會是這樣子。」
「我這種個性,其實不適合到大陸投資。因為我對時事、對世界政經情勢有自己的看法,也常會陳述自己的觀點。」「處理新華輪事件讓我感受深刻」,「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我不會再當什麼台商會長了!」 許俊達若有所感地表示。
遠離政治──計畫出書自述闖蕩神州經歷
不過,許俊達顯然沒有因此而被嚇跑,他不只繼續留在大陸,投資範圍還擴散至北京、桂林,甚至與幾位台商及美國友人,連手闖入大漠,在新疆烏魯木齊投資「成功商場」,未來還打算在武漢等內陸開設中醫推拿養生館。許俊達認為,現階段在大陸投資中醫推拿養生館之類的服務業,風險低、回收快,報酬率一點都不輸開家工廠,汽車維修業則是他下一個看好的服務業。
許俊達說,十五年闖蕩大陸的經驗,坎坎坷坷、曲曲折折,他覺得他有很多話可以告訴後來者,但最重要的是「要到大陸投資,自己的角色一定要認清,把本身的事業做好,不要做你不該做的事、說你不該說的話,才能在大陸長住久安」。許俊達用他人生最成熟的十五年光陰,換來這樣的深刻體驗。
看到許多台商為爭坐台商協會會長寶座吵鬧不休,或汲汲營營爭當大陸地方的政協委員、台灣的立法委員,許俊達不留情地批評,「這不但幼稚,而且可笑。」許俊達說,「現在請我去當台商協會會長,我死也不要!」
許俊達反覆強調,當前兩岸關係錯綜複雜,台商動輒得咎,若過度介入政治事務,將把自己帶入一個未知的危險境界。在他看來,政治就像歌手張惠妹說的,是「大人」的事,不是生意人可以去解決、處理的。「到現在我都還不能確定,我是否真的能拿捏得很好。」
他一再奉勸台商到大陸投資要懂得專注於自己的本業,認真賺錢、明哲保身,若能秉持這樣的原則,大陸真的不失為拚事業的好地方。賺了錢後回饋社會與家鄉、幫助貧困的人,一樣可以得到尊重,人生也會更快樂。
儘管苦口婆心勸誡台商勿捲入兩岸的政治紛爭,但在訪談過程中,許俊達自己卻常常忍不住侃侃而談,他對於兩岸與美中台關係的看法,從台灣修憲的影響、美國對台軍售的背後動機、大陸對「一個中國」的堅持,許俊達都有其獨到的見解。
已過耳順之年,一雙兒女的優異表現,讓許俊達十分驕傲。女兒許毓軒畢業於美國柏克萊大學,兒子許仲翔今年六月也取得UCLA博士學位,兩人也都擁有令人稱羨的工作,許俊達大可在家過著優渥而閒適的生活,為何還要如此辛苦,在大陸四處為事業奔波?他說,「因為我靜不下來」。
不過,許俊達也為自己設定六十五歲退休的目標,與此同時,他還計畫將自己縱橫兩岸、闖蕩神州的經驗用筆寫下來。
「如果說人生像本書,我這本書充滿了酸甜苦辣、喜怒哀樂。」沉靜多時的「許會長」,一旦再度「嗆聲」,兩岸恐怕很多人耳朵又要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