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難民營到三六○億富豪 林百里傳奇 P.60

當年才二十四歲的林百里，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與大他一歲、塊頭比他大兩號的溫世仁，半蹲著拍下這張照片。

 一群學生步出台大校園，光影或暗或明，彷彿象徵著面對畢業的徬徨心緒，這是曾參加台大攝影社的林百里所捕捉的畫面，那年即將從台大畢業的他深感前途茫茫。三十年後，林百里已成了開創三千億科技王國的一哥。

 不斷改寫歷史的林百里本身就像部傳奇。出生上海，一歲時就由父母帶著逃難到香港，在難民營般的調景嶺貧民窟成長，再到台灣念書，一路從三愛、金寶到創立廣達，至今已是身價三六○億元的科技富豪，還躋身為華人藝術的收藏大家。

 事業迭創高峰，被稱為「行動電腦之王」的傳奇企業家林百里，有哪些不為人知的精采故事？成功關鍵何在？

 如鴿子籠般的違建犬牙交錯重疊著、狹窄到幾乎無法轉身的黑暗巷弄、尼龍繩上晾曬著萬國國旗般的各色衣物、汙水與各種排泄物滲出刺鼻難聞的味道……這是未拆除前的香港調景嶺雜沓景象，這也是在台灣開創三千億科技王國的科技大亨林百里幼年居住過的環境。

 上海出生，香港調景嶺長大，在窮困中磨練心志

透視林百里，得先從他的身世背景談起。

 一九四九年林百里出生於上海，當時才大學畢業的林父，因為國共內戰而輾轉逃難到香港，落腳調景嶺，瘦弱的林百里與眾多兄弟姊妹擠在貧民窟裡，生活條件十分惡劣，營養狀況很差，即使日後到台灣念書，體重一直都只有四十幾公斤。

 在一九七○年的台大畢業紀念冊中，林百里登記的地址是「香港新界大埔墟運頭角八號」，新界是當時非常鄉下的地區，大埔墟則是早期香港販賣雞鴨等農產品的集散地，足見已二十出頭的林百里家境並未改善。

 在家裡眾多小孩中，林百里是書念得最好的一個，從小就是數理資優生，因為父親的關係，他進入由國民黨成立的香港德明中學。德明是國父孫文的小名，是當時國民黨在香港的黨校及活動地點，許多老黨員及幹部子弟都進入這個學校就讀。不過，在中共收回香港主權之前，德明已經撤退結束。

 根據林百里的描述，「這個學校只有一幢大樓，而且從樓下走到樓頂，可以從幼稚園念到大學。」可見學校的規模很小，林百里在那裡同時接受中西方的教育，他也曾回憶說，初一時他一邊讀論語，一邊念莎士比亞，當時對中國文化就非常著迷嚮往。這些經歷，不但可解釋他為何深愛中國藝術文化，而且至今都還會在衣服上別上中華民國國旗的原因。

 就讀香港的國民黨校，靠三民主義滿分進台大，泛藍色彩其來有自

 不過，由於逃難的印象太駭人了，林百里一家始終缺乏安全感，父親希望他到台灣念書，當時他聽說台大的校園從門口走到宿舍要半個小時，而且又培養出李政道、楊振寧這種諾貝爾獎得主，就滿心嚮往到台大念書，後來他在高人指點下苦讀國父思想，終於靠三民主義考高分而順利進入台大電機系就讀。

 來台灣三十幾年的林百里，至今普通話還是講不太「輪轉」，可以想見剛進台大電機系就讀時，他的廣東國語是如何難以與人溝通，以至於成為被台灣同學譏笑戲弄的對象，再加上他個性害羞，卻又非常自負，在台大求學期間幾乎沒有什麼朋友。

 受過各種奚落的林百里自己還曾回憶到，當年他是窮學生，又長得瘦小，根本沒有出國機會，有一次他在舞會中邀請一名女生共舞，卻遭到拒絕，現在回想起來，林百里覺得她一定相當後悔才對。

 這些人情冷暖點滴在心，成為林百里的種種考驗；不過，命運之神特別眷顧林百里，讓他一路有貴人相助，其中甫過世的溫世仁就幫了不少忙。

 由於林百里實作能力很強，又相當自信，因此當時很多同學都不想跟他同一組做實驗，但是包容力與體格一樣寬廣的溫世仁，自告奮勇地與這位香港僑生一起做，也因此兩人設計出台灣第一台電腦。

 這部電腦設計出來後，有一天，教授叫他們兩人第二天早上要去行政院前集合，原來是因為他們的傑出表現，獲得了時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所頒發的首屆「青年獎章」。獲獎的林百里樂不可支，他立即把這訊息告訴了父親，一生顛沛流離的林父聞言也高興極了。這部電腦至今還放置於台大電機系館裡，成為系方於外賓參觀時，展現學生實力的代表作。

 不過，對自己技術相當自負的林百里日後卻曾向溫世仁抱怨過，當年雖說是兩人共同設計的電腦，但其實幾乎都是林百里動手做出來的，溫世仁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

 事實上，林百里骨子裡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籌，但也因為碰到溫世仁這位具有包容力、凡事不太計較，適合走管理路線的人，才與個性陰柔、沉迷於技術的林百里性格互補，讓他們兩人能先後兩度共事合作。在三愛時期，溫世仁擔任廠長、林百里擔任總工程師；金寶階段則溫做總經理，林百里仍司掌工程部門。

 個性陰柔執著，又有貴人相助，與溫世仁互補成莫逆

 溫、林兩人個性迥異，卻有深厚的革命情感。林百里也曾提過，在金寶期間，四十多公斤的他常常和一百二十公斤的溫世仁一起出國出差，坐飛機時林百里只坐半個位子，溫世仁則坐了一個半的位子，簡直像極了勞萊與哈台。如今，貧困出身的林百里即使富可敵國，仍念念不忘第一回領到三愛一萬元薪水時，他和溫世仁跑到西門町的凱麗西餐廳，大啖一頓自助餐，至今仍回味說那是他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一餐。

 但兩人個性畢竟差距太大了，當溫世仁離開金寶和葉國一等人共創英業達，稍後創業的林百里一方面認為英業達集資已完成，自己也卡不到好位子；另一方面他相信憑自己的實力，絕對做得比別人好，寧可自創廣達。即使如此，日後雙方仍維持著一定情誼，在溫世仁謝世後，朋友不多的林百里確實十分難過。

 除了溫世仁這位大貴人以外，林百里後來一路上也獲得像三愛高家及金寶許家的支持，尤其是在金寶前後服務十五年，不僅讓林百里培養出做事業的歷練及眼光，當初金寶的配股也成為他日後創立廣達的主要資金來源。

 林百里的成功有貴人相助加上機緣特好，但他本身條件也很優異，尤其是他的技術根基相當深厚，稱得上是同屆畢業生中的第一名。念研究所期間，從美國 IBM公司返台任教的何宜慈老師曾經對他說，如果想走實作路線，其實念到碩士已經足矣，不必再念博士，這位老師的話使得林百里參與創立了三愛，而放棄了讀到第四年的博士學位。事實上，當時台大電機系內有兩股勢力僵持不下，一派意見是應朝學術路線發展，另一派則主張走實務路線，為國家培養產業人才，林百里因為動手做出台灣第一台電腦，無端成為兩股勢力的戰場，此點也足以顯示他的技術實力當年已是一時之選。

 對技術狂熱，與比爾蓋茲成長歷程相似，連香港首富李嘉誠都不敢挑戰

 也因為本身對技術的狂熱，先後就業、創業，林百里始終都擔任總工程師的角色，與微軟初創立時的比爾蓋茲非常相似。根據許多和林百里共事過的人回憶，林百里可以摸黑把一台筆記型電腦零件快速拆裝完成，創立廣達初期，他經常帶著自己設計的筆記型電腦，親自向戴爾、惠普等各大公司的採購人員如數家珍地展示各種功能；早期他的設計比人強，成本也比較低，很快嶄露頭角，也因為他擁有這種讓競爭者深感威脅的能力，甚至還讓一度評估介入筆記型電腦事業的香港富豪李嘉誠，為此而打消念頭。

 技術實力是林百里掀起產業大戰時的堅強後盾，但林百里的腦筋動得比別人快，眼睛比別人尖，很早就看到行動電腦的潛力，則是他獨特的戰略遠見。事實上，早在三愛及金寶服務時，雖然當時做的是計算機，但林百里從來沒有忘情自己真正想做的是移動式電腦，
因為他認為， 「當時對個人電腦的想法，都是由 IBM這種做大電腦的人所定義的，但是既然名為個人電腦，就是要像皮包、手錶或計算機一樣，可以讓人一起帶著走的。」

 比別人更早看到趨勢，且以實際行動率先投入，當林百里在一九八八年以三千萬元資金、二十餘人的團隊創立廣達後，不到半年就把產品做出來，往後公司的成長也特別快速，獲得歐美大廠的青睞下單，讓廣達逐步成為全球最大的筆記型電腦大廠。

 要比別人更早一步朝目標努力，當然得擁有過人的堅持及信念，林百里在朝目標邁進的過程中，忍受了別人的笑聲，也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早年他設計的計算機產品被客戶摔在地上，他可以很客氣地把產品撿回來，還笑著說，「你看，我們設計的東西品質這麼好，摔都摔不壞。」

 但是，林百里之所以成功，關鍵因素仍是他的個性特質。林百里心思細膩，但個性又很率直，早年的貧窮及瘦弱，以及從香港來台灣受的各種委屈，他都把這些轉化為對事業的強烈企圖心，而且一心想超越其他同業，因此，即使在金寶因為轉投資的仁寶發生大火之後，面臨跳票危機，當時擔任總經理的林百里還是毅然帶著梁次震等主管出去創立廣達。

 仁寶大火危機時刻，毅然出走另立廣達，當機立斷評價不一

 雖然有些金、仁寶的老員工對林百里的離開並不諒解，但是對於一心想創業的林百里來說，時機是不等人的，因為當時英業達早已成立，做的就是筆記型電腦。如果說金寶、仁寶員工看林百里是「無情」，那麼從廣達員工的角度來說，林百里的決定反而可說是「當機立斷」。在對的時機切入，是廣達業務能夠蒸蒸日上的關鍵因素。

 林百里的個性率直，從一個小故事也可略窺一二。一九九九年，戴爾電腦一位中階主管在與廣達主管的會面中，對帶隊的林百里提出一項建議，「我們希望透過彼此的努力，讓你們在扣除材料成本後，
能夠把製造利潤(編注: 原文是指 VA， 意即代工廠商 value added 部分)的金額，從現在的二百美元降到一二○美元。」

 當時林百里聽到這個建議，臉色立即大變，憤怒地說，「這怎麼可能！」還當眾撕毀戴爾所提的建議書，氣沖沖地離開會議室，留下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的兩方主管。事實上，九九年是廣達電腦上市的那一年，當時廣達的規模已經不小，再加上股票上市後對利潤特別重視，林百里的生氣可以想見，只是，若以後來產業競爭激烈的速度，其實已遠超過戴爾及廣達主管的預期，以目前每家公司代工一台筆記型電腦的製造利潤，也都已壓縮到幾十塊美元而已。

 曾自比為「飛天烏龜」的林百里，經營事業的手法確實像一咬住就不放的烏龜，力氣比牛還大，而且窮追不捨。而個性低調不張揚的他，管理上則採取恐怖平衡式法則，讓幹部彼此競爭，除了與他從小長大的總經理梁次震之外，他不曾和任何員工推心置腹，一定好目標，誰也不敢打折扣。

 生肖屬牛又是金牛座的林百里，正如他的生肖與星座一般，不僅像牛一樣勤奮工作，還有金牛座精打細算的特質，早年他在大熱天背著電腦去找客戶時，連一杯飲料也捨不得買來喝，睡的是汽車旅館，即使如今身價三百多億元，他還是經常喝豆漿、吃便當。

 廣達規模日大，創辦人永不言退，自我定位要從工程長成長為夢想家

 今年廣達的營業額可衝破三千億元，比去年成長一倍，也讓林百里的「行動電腦之王」地位更加確立，面對未來的挑戰，在最近的一場演講中，林百里透露，松下幸之助給他很多啟示，「年輕時，他在前面帶著幹部衝，年紀大一點後，他在中間與幹部一起衝，等到老了，他在後面幫幹部們祈禱。」

 林百里也認為， 身兼創業家與執行長( Founder CEO )的他，角色也不斷在演變，
早期是 Chief Engineering Officer (工程長)，後來公司壯大後擔任的是真正的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執行長)， 等到公司上市後要扮演的是不斷追求利潤成長的 Chief Earning Officer (盈餘長)， 至於面對未來十年的挑戰，
則要有進一步成為 Chief Expectation Officer (夢想家)的企圖心。

目前在全球每四台筆記型電腦中廣達就占有一台，未來新的商機則是液晶電視市場，林百里早已幫廣達定好調。林百里認為，廣達今年三千億元，未來要成長到五千億元應該不困難，但要到八千億元就要想一想，至於要到一兆元，則要仔細地規畫了。
以他對 CEO 的定義，看來他不僅沒有退休的想法，未來在廣達朝一兆元目標邁進時，林百里將是挑戰這個里程碑的夢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