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各界的邀約不斷,人人都想把我塑造成他們所要的形象,但是我努力抵制一切的改變。
我旅居法國十五年,身體健康,從未生病,但,得獎後,我病了,家中電話響個不停,每天一出門就得面對排得滿滿的訪問行程,一回家就看到傳真紙如流水般滾了一地,多不勝數的邀請信件彷彿在「追捕」我,逼得我無處可逃,也把我的血壓逼上一百八十,為了自救,我取消所有的參訪行程,還向朋友說,若你有點兒憐憫之心,就饒了我吧!
親身經歷得獎的過程後,我才深刻體會,為何作家得到諾貝爾文學獎桂冠之後,卻再也寫不出好作品,走上自殺的悲劇。為了治療血壓高的毛病,我看了好幾位名醫,並決定從今年一月起,捥拒一切訪問,專心創作。
我的創作領域橫跨戲劇、小說與繪畫,忙碌的情形一如往常,未因得獎而有改變,而且我毋需煩惱經濟問題,當年我到法國時,我很清楚兩件事:在西方,光有藝術理想無法生存,我的人生目標是創作。我很幸運,當時德國有一個基金會買了我的畫,賣畫所得的六萬馬克足夠讓我在法國從事創作,兩年不愁吃穿。之後,更多人買我的畫,幾年下來,我有存款,有房子,我不追求物質享受,也不投資,對一個只想創作的人而言,這樣就夠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繪畫是我的職業,寫作是興趣,以《靈山》為例,得獎前,出版界乏人問津,得獎後,《靈山》洛陽紙貴。有人問我,在這種商業操作模式下,如何與文學創作取得平衡?我說,不可能平衡,文學的存在是基於人類需求,總有人需要某一類的創作,但是文學一進入市場,即是進入另一層次,與創作初衷無關,作家不能既創作又顧及商業,因此我只管創作,自然不存在平衡與否的問題。
只是,在網際網路與電視的環境下成長的年輕人早已習於閱讀影像,文字鑑賞力今不如昔,在商業化與全球化推波助瀾下,情況將更嚴重,這也讓我省思,科技進步等同社會進步與人類智慧?還是僅解決人類求生存的基本需求?
科技產品無孔不入,以前,我不用手機,現在,我很討厭手機卻不得不用它,得獎後,電話已是我生活中「災難」的代名詞,我工作時絕不開機,平常也只聽留言。
但是,我寫作卻離不開科技,我對語言的要求很挑剔,我認為,最生動的語言是要被聽見,要被說出來的,所以寫初稿時,我總是一人躺在床上,在昏暗的房間裡,點亮一盞小燈,聽著音樂,拿著錄音機,錄下初稿;整理時,再聽稿鍵入文字處理機。我朋友曾取笑我,那台機器只能打字,怎麼還不學習使用電腦,在大陸,這骨董早就該被送進博物館裡了!但是,我連信件都沒時間處理,更別提用電腦收發 e-mail 或上網,這也算是發生在我身上的趣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