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節檔中看到《紅色警戒》這種電影,很不尋常。多虧奧斯卡多項提名,也多虧題材類似的《搶救雷恩大兵》造勢在先!
《紅色警戒》雖然是根據詹姆士瓊斯的小說改編,以美軍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三年在瓜拿康納爾島戰役中,設法從日軍手中奪回二○一陣地的經歷為題材,但導演泰倫斯馬立克並無意去拍一部戲劇性濃厚的單一直線敘事性電影,也不像史蒂芬史匹柏的《搶救雷恩大兵》致力強調每個角色的典型性;相反地,甚至有點反其道而行,我們很難辨識《紅色警戒》的主角是誰,更找不到提供認同的英雄,因為馬立克所關注的不是典型化的少數角色,或者你可以說他關注的絕對不只是「人」而已。
仔細看《紅色警戒》,你會發現不時湧現一些動物與植物的鏡頭,以及大自然奇妙的變化,這並不是寰宇搜奇或國家地理雜誌式的報導性意義,而是很詭異地讓我們看到人跟人的戰爭如何波及到自然以及其他物種。表面上,人跟人之間以征戰的方式消滅敵人的生命,然而戰火炙焰中,驚逃的毒蛇、瀕臨死亡的鳥獸,以至於彷彿目睹男主角死亡儀式的蝙蝠群,這些插入鏡頭都突然變得意味深長,內裡又透析出一種嚴肅的諷刺性。正如影片所言「戰爭是何其偉大的邪惡」,因為人不只在消滅人的生命,也在磨砥這個世界的包容性,焚燒、殺戮、滿目瘡痍的何止是疲憊身心,無辜的何止是升斗黎民,那些不會發言的蟲蟻鳥獸以及慘遭蹂躪的自然生態又要如何申訴呢?
顯少有戰爭片把「人」的位置擺得這麼低的,泰倫斯馬立克把人回歸到自然裡的一環來檢視戰爭的荒謬性與破壞性,自然無所謂標準的英雄典型,反而以更多「天問」式的鏡頭質疑人心與天意之間的乖謬衝突,更凸顯了人的複雜與無助。於是傳統對白幾乎被詩化的內心獨白所取代,敘事觀點也擺盪在各式各樣的角色對自我、對家庭、對戰爭、對未來的徬徨與疑慮中,觀眾無法從中找到崇高的角色來膜拜,反而跟導演帶著抽離且深具分析性的剪接和場面調度,一塊檢閱這些複雜的心田。
因此,《紅色警戒》完全激不起《搶救雷恩大兵》那種煽情的同仇敵愾心理,它提供的是更內斂、更深遠的觀點,和原創意義更高的美學精神。只拍了兩部電影(但都是傑作)就出走美國長達二○年的泰倫斯馬立克以《紅色警戒》宣告他難跟好萊塢妥協的道理,以及並未被
時間所沖淘掉的才華。
看著戲院裡紛紛不耐離席的觀眾,大眾對本片的期待錯誤,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想想,當我們只能跟好萊塢教的那套大美國主義作同步思考,卻無法領會像《紅色警戒》這樣破格而出,提供一個重新省思戰爭的正當性,以及人與心、與自然的辯證關係的作品,就電影論電影,委實是很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