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菲特曾說,若台積電產能「全在美國」,股價會比現在高3倍。精明的川普,似也運用市場與客戶們對台積施加赴美推力。(攝影/吳東岳)
川普對中科技戰的下一步
升高關稅壓制+技術封鎖
自一九年下半年起,她所掌管的部門塞滿了華為相關業務:她得審核來自四面八方、各家華為供應商的種種申請與意見。而要推演川普重返白宮後的中美科技戰下一步,尼卡塔也從她最熟悉的華為出發,「他們正在製造先進晶片,意味美國現在的規範遠遠不夠⋯⋯。中國企業、以及支持中國的第三國企業,仍能找到規避限制的漏洞。」
拜登二一年一月就任美國總統後,各方普遍定位其對中國科技戰的鮮明策略是「小院高牆」:劃定「小院」範圍,針對半導體、電動車等特定產業供應鏈,築起防堵技術輸中的「高牆」。對比之下,「川普認為不斷提高關稅就是一切問題的靈丹妙藥,包括打擊中國的技術進步。」路透在今年十月底的報導中這麼分析。
這樣的分析其來有自,畢竟,自稱「關稅俠」(Tariff Man)的川普,在上個總統任期內的一八到一九年間數度對中國出手,火力就是集中於拉高關稅;而在二四年的這次選戰中,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相關恐嚇,是要對中國輸美產品全面課徵六○%關稅。
但在尼卡塔的觀察中,川普對中科技戰的下一步,手段絕非只有關稅。這可從他前一任期的動作開始回顧。
一八年三月,川普先是針對全球輸美鋼鋁產品徵稅,發動全球性的貿易戰;幾天後,一份依據美國《貿易法》三○一條款、針對中國違反公平貿易競爭的調查報告出爐,文中揭露中國取得先進技術的各種非法手段,並對「中國製造二○二五」計畫大感不安。
有了這份調查報告,美國抑制中國科技發展也更師出有名,川普陸續在一八年七月及隔年九月祭出關稅制裁,一九年九月的徵稅範圍更納入了手機、筆電等消費電子產品。兩次出拳後,美國幾乎已對中國輸美所有產品加徵關稅,但直到此時,川普對中國的科技戰,似乎仍是以關稅壓制為主要手段。
不過,另一條以「技術封鎖」為核心的戰線其實也正逐漸成形。一九年五月,美國商務部宣布將華為列入實體清單,除非當時尼卡塔所在的商務部願意放行,否則美國企業不得與華為做生意。
這項禁令兩度延後實施,直到二○年九月十五日才正式上路,但川普在這段緩衝期並沒有放慢手腳。一九年六月,時任台積電董事長劉德音參加「美國投資高峰會」時,即傳與美國商務部官員閉門會談;到了十一月,英國《金融時報》披露,美方早已透過台灣政府積極勸說台積停止對華為供貨。
偕盟友圍堵 川普不走懷柔路線
拜登友岸外包模式勢必調整
綜觀整趟過程,這位瘋狂關稅俠的視野,在第一任期的後半段已然脫離單純的關稅戰,更納入了技術封鎖的新戰場。
「即使如此,如今華為仍然取得了進展⋯⋯,中國還在利用從國外採購、聘僱的組件和人才,開發自己的關鍵技術。」尼卡塔強調,據她了解,這些組件和人才的來源,除了美國、歐洲,也包括台灣,「這也代表,美國還沒有採取足夠的措施。」因此她預期,除了關稅,川普上任後也將大幅擴增相關實體清單的規模。
「但不只美國,包括美國的盟友,都需要對中國採取更廣泛的圍堵。」尼卡塔表示,在完全防堵中國科技進展的企圖下,美國必然需要盟友配合。在這方面,拜登政府的作法傾向道德勸說,雷蒙多就曾表示,自己過去四年最大成就之一,就是修補先前被川普破壞的盟友關係。
但服務時間橫跨川普與拜登政府、直到二一年才離開商務部的尼卡塔坦言,相對於拜登政府給盟友糖果,「川普更傾向於用『棒子』對付盟友,對於不遵循美國領導的盟國,川普的手段會遠比拜登強硬。」
強硬的意義是什麼?某種程度,是讓你「不配合就沒路走」。對美國隊友而言,第一條可能會被川普封住的路,是拜登積極打造的「友岸外包」供應鏈模式。「友岸外包,勢必會有所調整。」在日前一場論壇上,中華經濟研究院台灣東南亞國家協會研究中心主任徐遵慈這麼說。
川普可能採取的調整手段簡單而直接。回到「關稅俠」的路數,他表示將對全球輸美商品徵收一○%關稅,這個作法當然伴隨著引發美國通膨加劇的副作用,因此各方認為,初期川普將先對特定國家開刀,對象鎖定主要貿易逆差國,而攤開數據,「美國隊友們」成了名單主角。
例如,二三年美國十大貿易逆差國中,中國之後,排名第二的是正積極打造電動車、伺服器供應鏈的墨西哥,排名第三是世界新工廠越南,若與一八年相比,美國對上述兩國的逆差分別暴增了九六%與一六五%。「川普非常在意墨西哥,還有東南亞。」徐遵慈說。
至於排名第九的台灣,美國對台逆差更從一八年的一五二億美元增加到去年的四七八億美元,暴增二一四%;「美國也是台灣第二大出口市場⋯⋯,這部分,我們必須要注意。」日前那場論壇上,中華經濟研究院區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劉大年提醒。
雖然是以改善貿易逆差為訴求,但當美國供應鏈的隊友們成為開刀對象,川普也就更能達成他的核心目標,「他的終極目的,就是要把供應鏈拉回美國。」徐遵慈說。
有趣的是,相對於多數盟友的戒慎恐懼,近年同樣受惠於供應鏈重組的印度對川普重返白宮樂觀其成,「川普與印度簽下的貿易協定,日後被拜登中止,現在,印度期待川普回歸之後會加強關係。」徐遵慈解釋。
正在積極打造輸美供應鏈的墨西哥,近年對美國出口也出現了迅猛成長。(攝影/蕭芃凱)
《晶片法案》短期不致巨變
但台積優勢也難以高枕無憂
除了施予關稅大棒之外,尼卡塔表示:「川普很可能對特定國家或廠商,祭出法律層面的貿易限制。」眼前的類似案例,或許就像台積電近期傳出遭美限制七奈米晶片出貨中國。
另方面,拜登給的「糖果」恐怕也將被川普收回;這部分與台灣關聯度最高的,就是美國據以提供台積電赴美設廠補貼的《晶片法案》(Chips and Science Act)。在競選期間,川普不只一次表達反對這項法案。
隨著川普當選,各界對《晶片法案》的未來也多有討論,普遍認為即使川普反對,但法案調整必須經過國會,而與川普同黨的眾議院議長強生(Mike Johnson),日前已轉變對該法案的態度,強調「沒有安排廢除法案的議程」。因此,短期內該法案或許不致有劇烈調整。
再者,多數投資機構認為,以當前台積電在AI供應鏈的話語權,加上川普將大舉鬆綁監管、全力發展AI的企圖,即使補貼遭刪,台積電也有絕對的成本轉嫁能力。
但這並不意味台積電就能高枕無憂。「接下來你會看到,客戶們要求台積電遷離台灣的壓力會愈來愈高。」美國外交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人工智慧中心主任艾倫(Gregory Allen)表示。
「聽聽看川普說了什麼。他認為如果中國入侵台灣,美國根本無力拯救,所以也就不必嘗試拯救台灣。」艾倫擔心,這些表態會讓中國更積極地對台施壓,測試川普的回應方式。
在此之下,台積電可能面臨更嚴峻的「政治風險折價」,艾倫舉例:「股神巴菲特曾說,如果台積電的生產基地『完全』都在美國亞利桑那州,股價就會比現在高出一到三倍。」反過來想,若川普的放話讓台灣海峽風險升高,引發投資者與客戶擔憂升級,那麼,川普不需要用「糖果」利誘,而是能靠客戶「逼迫」台積加速赴美設廠,推動半導體供應鏈。
就這樣,無論是單挑世界的關稅戰,又或是輕忽台灣安全的率性表態,即使瘋狂且民粹,但在川普的盤算裡,或許都是加速供應鏈重返美國、徹底防堵中國科技進展的必要配套。甚至,「川普知道時間急迫,所以他對中國的關稅措施,很可能在上任第一年就會行動。」尼卡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