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中國南海一直是美中緊張局勢討論的主題。可以確定的是，中國海軍在這些水域積極巡邏，與美國海軍正面交鋒，這代表中國戰略思想的巨大轉變，打破了中國近500年的外交政策傳統。就西方社會所知，這是正在重塑世界的變化。
但是影響所及遠遠超出南海海域。針對北韓試射飛彈的訊息，亞洲各國海軍在日本海、東海、台灣海峽和菲律賓海域立即反應，西方馬上感受到，大國在亞洲緊張局勢的動態不僅限於動盪的南方，而是整個西太平洋都捲入其中。今天的西太平洋已經有如冷戰時期的東德；是世界主要軍事強國之間緊張局勢的前線。西太平洋的深水已經取代歐洲內陸，成為地緣政治緊張局勢的斷層線。
有些海上競爭者，如日本和俄羅斯，是從帝國時期便是亞洲競逐海軍強勢的對手。實質上，美國也是老面孔：雖然美國海軍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才有一支全球遠洋海軍，但它在亞洲水域的活動歷史十分悠久，從1820年代中期以來，美國海軍雙桅帆船即追隨美國商船之後，跨越太平洋、進到亞洲水域活動。緊張局勢並不僅限於西太平洋；印度洋、北冰洋，甚至大西洋，都可能再次成為大國角力爭雄的場域。不僅具有悠久海軍傳統的國家才爭奪影響力；由於賭注相當大，以至於即使是在其漫長的帝國歷史和近年的現代歷史中，一直拒絕發展海軍力量的印度，也爭先恐後地投入港口和基地的競逐活動。
當然，最重要的新因素是中國自己。直到16世紀中期以來，中國才成為海上大國。但在過去短短的20年裡，它迅速改變了亞洲海軍力量的平衡，並威脅到亞洲以外的地區。在這個過程當中，也迫使美國展開十分重要的辯論——不僅是討論美國海軍應該如何應對，而且討論美國願意承擔哪些風險來捍衛公海和全球貿易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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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海軍戰爭學院，曾經是以培訓美國海軍菁英軍官為主的機構，由艾佛瑞德‧ 塞耶‧ 馬漢主持，坐落在羅得島州紐波特市納拉甘西特灣(Narragansett Bay)的寇斯特海港島(Coasters Harbor Island)上。附近的紐波特市有歷史悠久的木製倉庫和殖民時期住宅，反映它曾經是主要捕鯨中心的歷史遺緒，市內的海洋路 (Ocean Drive)仍有廣闊的豪宅，這些豪宅在美國鍍金時代曾有范德比家族 (Vanderbilts)和亞斯都家族(Astors)，以及美國其他最富有的家族居住過。戰爭學院本身比較樸實，不過，建於1892年的魯斯大樓(Luce Hall)已具有周圍市鎮的宏偉氣勢。
幾年來，海軍戰爭學院每兩年舉辦一次軍官、將領和學者的聚會，對美國主要對手進行高等級的評估。在整個冷戰期間，海軍戰爭學院的研究重點是蘇聯艦隊。近年來，它的重點則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
2019年5月，大會召開，有200多名軍官和學者參與。來自美國駐韓國艦隊、日本橫須賀美軍基地以及歐胡島(Oahu)太平洋艦隊總部的第一線海軍軍官，全都穿著筆挺的白色制服；而海軍總部的將領則穿著綠色和藍色制服。美國主要智庫和大學也派代表出席。他們聚集在一起、研究一個問題：中國是否試圖建立一支真正的全球遠洋海軍？如果是的話，它的目的是防禦性的、還是攻擊性的？
在走廊裡，現代生活的特色產品表露無遺，人人都在使用iPad、iPhone、筆記型電腦查看辦公室或家庭生活。但是當會議正式開始時，安全規則要求所有相關人員把他們的電子設備存放在附近的儲物櫃中。會議室裡面，筆和紙取代了平板電腦。在場景、制服和老式的寫作方式之間，這個房間讓人想起更古老的海軍會議的歷史，這些會議試圖塑造帝國競爭對手之間的權力平衡。
擺在會議面前的問題很簡單：隨著中國發展為全球商業大國，擁有遍布全球的商業基地網絡，接下來中國海軍會不會跟進？對於房間裡的太平洋艦隊領導層來說，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當然，是的，中國正試圖建立一支全球海軍，並挑戰美國的霸權。但對於海軍戰爭學院中國海洋研究系的細心學者來說，答案卻不是那麼顯而易見。有證據支持這個結論，但也有證據反對這個結論。在他們看來，他們的工作是篩選證據，挑戰顯而易見的斷言，並讓數據帶領他們得出明確的結論。他們的方法一絲不苟，包括詳細研究中國共產黨文件、衛星分析中國造船廠，以及對中國國庫建設和維護不斷擴大的艦隊所需成本，進行經濟研究。
馬漢在擔任學院院長時認為，真正的海權大國必須擁有海上貿易、海軍艦艇和海軍基地網絡等形式的全方位資產。中國已經發展成為世界領先的海上商業大國，這一點已經很明顯。同樣明顯的是，它正在發展一支由水面艦艇和潛艇組成的更有效的艦隊。但是基地呢？中國是否有意圖或有能力在印度洋和太平洋、或甚至更遠的地方建立一個相互加強的基地網絡？與會的學者和海軍軍官，就如何解讀中國從非洲東海岸到黎凡特西部不斷增加取得港口，以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展開激烈辯論。
聆聽海軍戰爭學院的辯論，就好像觀看英國外交部重新撰寫《克羅備忘錄》。當他們花了兩天的時間辯論中國的動機時，決定性的現實也呈現出來：無論中國目前的能力如何，它都會增長；無論中國目前的動機是什麼，它們都可能改變。中國目前的意圖可能僅限於保衛它的海上貿易；這種立場將挑戰美國海軍本身的角色認知、即美軍要維護全球航行自由的概念，但它未必是要挑戰美國的核心利益。但如果中國的意圖改變了呢？如果中國和俄羅斯的海軍更緊密地合作來挑戰美國呢？隨著討論的繼續，不可避免的結論開始出現。套用克羅的話來說，「這不是美國可以安全地冒任何風險的問題。」
作者簡介_布魯斯‧瓊斯 (Bruce D. Jones)
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國際秩序和戰略計劃資深研究員和對外政策副主席，也是史丹佛大學弗里曼斯伯格里國際問題研究所顧問教授。他的研究專業和政策經驗是國際安全，尤其是中、美政策、國際秩序，以及大國關係等。
本文摘自遠流出版《海權經濟大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