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信在非洲『抓鮪魚』，洗錢退佣都幾千萬美元起跳！」為何船老闆張董等多位台商，在莫三比克慘賠上億？

台灣北部某個漁港的船老闆張董，在非洲東南端的莫三比克慘遭坑殺，一艘遠洋漁船就慘賠超過新台幣1億元。

漁場經驗豐富的他，知道莫三比克外海的大陸棚，魚群豐富。船老闆不怕黑道，賄賂當地官員是生活的日常，張董什麼都不怕。

但張董渾然不知自己掉入讓他失去所有財富、危及性命的黑網。這張黑網內，有長期執政的獨裁政治家族、擔任莫三比克前經濟部長與財政部長的華裔經濟學家Manuel Chang （張孟惠）、中國官員與商人組成的詐騙集團、名聲顯赫能與總統合照的台灣僑領，還有國際貨幣基金（IMF）的官員。此外，一群行事優雅的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銀行家，則是安排賄賂、回扣及洗錢。

總之，跟隨張董一起前往淘金的幾位船老闆，人人都賠掉3、5百萬美元。

張董記恨那位台灣僑領，欺騙他身陷黑網，直到最近看到「瑞士信貸可能是下個雷曼兄弟」的新聞，他才恍然大悟，原來台僑也只是那張「吃人不吐骨頭」大黑網裡的小棋子。

「瑞士信貸為了在莫三比克『抓鮪魚』，洗錢與退佣都是幾千萬美元起跳，光是被美國與英國法院判定的罰金，就高達4.54億美元（約新台幣140億元）！」張董說，「我們被吞掉幾百萬美元，只算是小蝦米而已。」

遇9月魔咒  股價創歷史新低

原本，台灣人對瑞信相對陌生，直到今年9月底，瑞信突然成為全球金融危機的焦點，媒體瘋狂出現「瑞信可能是下個雷曼兄弟」、「瑞信即將倒閉」、「瑞信引爆全球金融風暴」等標題。

8月接任瑞信執行長的柯納（Ulrich Körner），在9月底發出一封電子郵件給全體員工，提及公司股價持續下跌，市場謠言四溢，造成員工的信心危機。他強調，公司正進行組織重整、策略改革，而公司現金流動性充足，資本適足率雄厚，他要員工有信心、駁斥謠言，共同推動公司重大改革。

原本瑞信已連續第三季出現虧損，股價長期低迷，今年又再度腰斬，迫使前任執行長只做了兩年就下台辭職。柯納上任後，提出重大改革計畫，包括全球裁員5千名員工、計畫節省10億美元、分拆不良資產、組織重整、進行增資等。

柯納的改革計畫運氣不佳，一出爐就遇到9月股市大跌，瑞信因此成為空頭禿鷹鎖定的標的，粉絲人數眾多的財經網紅Lark Davis、Graham Stephan等人，率先點火，把瑞信比喻為引爆2008年金融海嘯的雷曼兄弟，市場恐慌情緒瞬間爆開。

不過，瑞信不是雷曼兄弟，財經網紅把兩者相提並論，如果不是他們缺乏基本的會計常識，就是為了哄抬聲量，惡意製造恐慌。

瑞信真正問題不在財務，而是管理不善、弊案纏身。瑞信總資產7270億瑞士法郎（6月底半年報，一瑞朗兌換1.02美元），其中的五分之一都是現金。

在10月3日，也就是瑞信被全球媒體炒作的當天，花旗銀行出了一份研究報告指出，瑞信的流動性覆蓋率（liquidity coverage ratio）高達191％，「是全球金融機構中的最前段班」；而「一級資本適足率」，也就是金融監管機構最關注的核心資本相對於風險性資產的比率，瑞信高達13.5％，比大多數台灣金融機構還要高出一大截。

當然，任何金融機構，或者說任何公司，都不能排除倒閉的風險，台積電ADR股價已從高點腰斬、輝達更跌到剩下三分之一，如果全球股市崩盤，任何公司都可能瞬間倒閉。只是，瑞信與雷曼兄弟的資產品質、財務體質，相去太遠，兩者不能相提並論，瑞信根本就不會是雷曼兄弟。

瑞信引發市場恐慌，再次證明社群媒體、財經網紅、即時新聞過度競爭，為了爭搶點閱率，製造沒有查證、標題聳動的恐慌言論，成為首選；更何況「三人成虎」，大家一哄而上，捏造的「曾參殺人」成了事實。點閱率的春藥就在眼前，先吃先爽。

管理能力弱  連爆多起醜聞

瑞信公司管理能力低弱，四處爆發令人瞠目結舌的弊案，劇情比好萊塢的電影更黑暗、更精采。

除了莫三比克這種非洲人都視為畏途的蛇蠍之地，瑞信銀行員照樣賄賂、洗錢、賺取天價佣金與回扣外，馬來西亞動搖國本的一馬基金（1MDB）弊案、日本黑道洗錢弊案，瑞信也都涉入；保加利亞毒品集團洗錢，瑞信是主嫌；中亞國家喬治亞總理的財產，也被瑞信銀行家偽造簽名挪用。總之，過去幾年爆發的暗黑貪腐弊案，到處都有瑞信身影。

去年，華爾街爆發核子彈等級的對沖基金Archegos倒閉案，涉及投資銀行為數甚多，但瑞信曝險金額竟高達二百億美元，是Archegos韓裔經理人比爾・黃（Bill Hwang）炒作美國中概股最大的金主，瑞信最終賠掉五十五億美元，金額為業界最高；接著英國的供應鏈融資公司Greensill Capital在倒閉前，把放款打包賣給瑞信，又是高達一百億美元的大窟窿，這家公司的「風險控管」機制徒具形式，遇到大事就崩潰。

2020年，時任瑞信執行長譚天忠（Tidjane Thiam）在業界享有盛名，形象完美，卻爆發「企業間諜案」而下台。

瑞信公司內部的政治鬥爭，無所不用其極，竟然在公司高層指示下雇用私家偵探，使用尖端的間諜工具，跨國追蹤自家高階經理人的行蹤。這樣的違法偵查行徑，從2016年持續到2019年，被跟蹤調查的案件至少有7件，不僅公司董事會知情，還有涉案人員自殺死亡。

涉案人自殺身亡的戲劇化事件不只一宗，雷史考德隆（Patrice Lescaudron）原是瑞信業績排名前三大的超業銀行家，年收入是其他董事總經理等一級主管平均值的12倍，但他在2020年自殺身亡。

在死亡前，雷史考德隆被判決五年監禁，犯罪行為有偽造客戶簽名，挪用客戶資產，至少造成客戶一億五千萬美元的損失等。誓言追殺他的客戶，包括喬治亞前總理伊萬尼史維力（Bidzina Ivanishvili）、俄羅斯富豪馬爾金（Vitaly Malkin）等人。伊萬尼史維力與馬爾金的巨額財富，到底從何而來，如何進到瑞信帳戶，又如何被雷史考德隆不當挪用？真相因為雷史考德隆的自殺，而石沉大海。

讓台灣張董等一群船老闆慘賠的莫三比克，瑞信涉入被稱為「鮪魚債券」（Tuna Bond）的詐騙弊案。當地貪腐政府編造「打造鮪魚產業」的計畫，讓國際貨幣基金立案補貼，瑞信以此名義籌措二十億美元的祕密貸款。然而，承包計畫的造船公司，卻只建造四十艘近海小漁船（一艘造價新台幣幾百萬元），剩下餘款全被中飽私囊。

鮪魚債券是過去10年非洲最大的弊案，主嫌之一的張孟惠，在經濟部長與財政部長任內，親自撰寫、策畫這場騙局，目前被南非監禁。

瑞士信貸涉入莫三比克「鮪魚產業發展」的貪腐弊案，高達20億美元的計畫只造了40艘無法出海的小漁船，其他餘款全被私吞。（圖／達志）

馴服聰明員工  搶救企業文化

此案瑞信涉及賄賂、洗錢、回扣，被美國與英國法院判決定讞，須繳付4.54億美元罰鍰。判決書記載，被瑞信銀行員與貪腐官員拿走的回扣，至少兩億美元。

相較之下，2017年荷蘭、法國、英國、德國與澳洲政府聯手，同步搜索瑞信辦公室與員工住家，查緝涉及5萬5千個帳戶的逃稅案；瑞信香港辦公室違法聘用中國高幹紅二代，進公司不做事，只要打通上層關係，一七年也遭美國政府罰金四千七百萬美元；外加美國、英國、瑞士法院訴訟中的多起逃稅案，都只是小事。

瑞信新任執行長柯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扭轉公司的企業文化。他早在1998年加入瑞信，金融海嘯後跳槽瑞士銀行（UBS），為瑞銀建立嚴謹的公司治理、法令遵循與風險控管體系，至2021年才重返瑞信任職。如果沒有爆發全球金融危機或第三次世界大戰，柯納應該不必擔心瑞信步入雷曼兄弟的後塵，他要擔心的是如何馴服旗下聰明、機靈的員工，讓他們遠離弊案。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 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