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他是媒體吹捧的時尚集團霸主，如今被法院通緝遭軟禁...為何中國的愛國商人下場悽慘？

做生意失敗，沒啥了不起，幾乎所有成功的企業家，都經歷過被債主追討、遭夥伴背叛、瞬間賠光多年積蓄，以及被逼到懸崖的絕境。

但是，像中國紡織大廠山東如意集團的老闆邱亞夫，這樣慘敗的案例，倒是非常罕見。今年64歲的邱亞夫，如今被軟禁在老家的旅館，遭到全世界的債主追討。

沒錯！從美國、英國、法國、澳洲一路到日本，每一個國家的法院都把邱亞夫與他的山東如意集團列為被告。而他根本沒有勝算，他的敵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包括大型私募基金KKR、卡萊爾，以及美國私募股權巨頭的黑石集團，外加英、法、日、美各國的超級富豪家族。

一根羊毛  打造中國LVMH

僅僅5年前，邱亞夫曾是全球媒體吹捧的時尚集團霸主，以山東濟寧市的毛紡廠如意集團起家，一手打造橫跨歐、亞、美、非、澳五大洲的時尚服飾集團。中國官方與民間媒體，以及《富比世》、《華爾街日報》、彭博資訊等國際媒體爭相報導，「邱亞夫打造中國的LVMH」（編按：LVMH為全球最大時尚品牌路易威登集團）幾乎是會出現的標題。

高峰時期，邱亞夫手中擁有日本百年歷史的紡織零售集團瑞納（Renown）、代表英國皇室250年傳統西裝與軍服的Gieves & Hawkes、法國新世代年輕人追捧的服飾潮牌Sandro、Maje與Claudie Pierlot（合稱SMCP集團），還有總部設在美國的尖端布料大廠萊卡（Lycra）。

另外，邱亞夫曾宣布收購瑞士奢侈品牌Bally70％控股權，還買了澳洲最大棉花田、韓國服飾品牌，以及呼應習近平一帶一路，耗資百億人民幣在新疆、印度、巴基斯坦，設置十個工業園區與發電廠。

山東如意集團無疑是中國最大紡織集團之一，在毛紡產能、技術與銷售額上，都是全國之首，旗下有40多個服飾品牌，更是全球頂尖毛紡服飾品牌的重要代工廠。它最具指標性的地位，則是在全球擁有4家股票上市公司，包括深圳上市的山東如意、香港利邦、日本瑞納及巴黎SMCP。

1958年出生的邱亞夫，17歲就進入老家山東濟寧市毛紡廠，從基層工人做起，兩年後升為產線領班。中國前領導人鄧小平，在1978年底推動改革開放政策，機靈又認真的邱亞夫很快抓住機會，完成西北紡織工業大學的學位，逐漸取得工廠經營權。

市營紡織廠原本就面臨政策不斷轉變，生存困難的挑戰。1997年，39歲的他，成為已經改名為山東如意紡織廠的實際負責人。在這個過程中，他當然認真進行了工廠的經營改革，包括說服老員工下崗，把大鍋飯的制度轉變成現代化的責任制，不斷提升生產效率，以及把國家資產移轉成個人控制的產權改革。

中國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又給邱亞夫與他的如意紡織廠，帶來全球化的歷史機運。他帶著年輕的幹部到義大利、英國、法國、日本等紡織先進國家，觀摩學習，用低廉的價格搶得為國際著名品牌代工的商機，從布料一路做到成衣，業績蒸蒸日上。到了2010年，「資本運作」與「出海併購」成為中國企業最熱門的關鍵詞，邱亞夫就帶著山東如意集團，加入了全球瘋狂併購的行列。

管理躁進  整倒日本百年企業

那一年，邱亞夫以40億日圓，買下日本瑞納控股權。這家在1902年從大阪起家的服飾零售品牌，已經多年陷入虧損困境，經由伊藤忠商事等日本財團的引介下，引入中國資本、拓展中國市場，成為許多日本困境企業，想當然耳的起死回生戰略。

日本國營電視台NHK在如意集團入主瑞納後，拍攝一部《老闆是中國人》的紀錄片，追蹤日本經理人與中國老闆的磨合。當時邱亞夫給了日本人「鄉村包圍城市」的戰略，要求日方在中國快速展店，以「3年3百家、10年兩千家」的速度，從二、三線城市的百貨公司出發，最終回攻北京、上海的目標。

謹慎的日本經理人反覆討論、辯證，不料中方決策階層失去耐心，直接用「瑞納」的招牌，在大連開了第一家中國店，招牌、內裝、陳設全都變樣，而且用電子郵件把山東總部的決定，通知日本經理人。

這樣的併購當然失敗，日本瑞納不僅沒有起死回生，還慘遭山東總部吸血。2020年，瑞納破產、股票下市，留下高達53億日圓、被如意集團子公司拖欠的應收帳款。

2013年，習近平（左2）親訪山東如意集團，為邱亞夫（左1）加持，「總書記親訪工廠車間」成為當時媒體報導的焦點。（圖／取自人民網）

習近平「中國夢」的大粉絲

邱亞夫學了美國私募基金的皮毛，找到營運出現困境，仍然有充沛現金流量的著名品牌，併購後注入「進軍中國市場」的題材，而這些被他買下的英、法、德、韓與日本品牌，必須重新擬定經營目標。法國SMCP旗下的品牌更因為屬於潮牌，上了天貓、京東等電商平台，初期快速增加營收，讓在巴黎股票交易的上市公司，成為母公司的吸金工具。

但是，邱亞夫的經營團隊，沒有國際品牌的經營能力，使得購入的品牌業績欲振乏力，然後又碰到新冠疫情的全球大封鎖，在中國消費市場急速衰退的環境下，如意集團很快地掉入連鎖倒債的深淵。

更慘的是，連中國政府也沒給邱亞夫留生路。他曾是習近平「中國夢」的大粉絲，身先士卒，沿著「一帶一路」布局重大投資，在中國新疆、印度、巴基斯坦設立十個工業園區，還跟隨頂級的中央國企華能集團、中國電建集團，四處投資基礎建設，興建規模宏大的發電廠。

但愛國熱情無法幫邱亞夫擋子彈。今年3月及5月，山東青島與山西太原中級地方法院各發出「懸賞通告」，公開懸賞他藏匿的行蹤，與侵吞移轉如意集團財產的線索。

在青島與山西之前，遍布全中國多個城市的地方法院，接續對邱亞夫與他的親人、經營團隊、公司，發出各種大大小小的強制執行命令，討債金額從幾十萬人民幣到幾億人民幣都有。

中國媒體受到共產黨的嚴格管制，當然不會碰觸邱亞夫為何被黨拋棄的議題，倒是社群媒體流傳的小道消息，指稱他是山東省歷任領導人獲取資金的白手套，甚至一路向上，可以追到曾經貴為共產黨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賀國強。賀國強在習近平就任國家主席前，成功除掉薄熙來，立了大功。

這些傳聞無法獲得證實，只是說明中國企業家，在黨政不分的大環境下想要勝出，必然背負權錢交換極為複雜的包袱，無法像法治國家那樣正常經營。

邱亞夫的「中國LVMH」大夢破碎，為英國皇室製衣的Gieves & Hawkes，已進入拍賣程序，極可能重回英國企業的手中；法國SMCP的第二大股東GLAS SAS，背後金主是黑石、卡萊爾等私募基金，GLAS完成所有法律程序，把如意集團趕出董事會，取得經營權並更換經營團隊，今年業績蒸蒸日上。

美國萊卡也獲得法院確定判決，將經營權交給韓國私募基金Lindeman Partners領銜的債權人；瑞士Bally的交易則始終沒有完成，原有股東說，如意集團從來沒有實現他們的承諾。

邱亞夫讓人聯想起1980年代的日本企業家、二次大戰時的希特勒，他們雷電烽火，在市場、戰場快速征戰，短暫征服全球，卻像煙火那樣瞬間幻滅。如今邱亞夫已經64歲，一切回到解放前，只多了永遠無法清償的債務。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 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