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參議院外委會日前通過《台灣政策法案》，引發各界熱議，《今周刊》特別邀來美國加州州立大學富樂頓分校兼任教授湯先鈍全面剖析。
自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通過《台灣政策法案》（TPA）以來，引發了台灣公眾的激烈爭論，一些評論表現出敏銳的洞察力，而另一些評論則達到荒謬的邊緣。
部分台灣新聞評論員、政界人士和退役軍官甚至提出，台灣政府應該拒絕65億美元的軍事援助，以維護國家尊嚴和自豪感。有人聲稱，該法案實質上將引發與中國迫在眉睫的戰爭，從而將台灣推向對中國發動代理人戰爭的最前線。還有一些人預測，用通過這項法案，美國清楚地表明，如果中國確實入侵台灣，美國將不參與任何軍事介入。
我對回應所有這些過度有創意、過度延伸、過度思考、缺乏思考邏輯，甚至是動機複雜的「高見」沒有一點興趣。我想指出的是該法案的明顯目的，該法案在一起頭就開宗明義地指明，「2022年《台灣政策法案》的目的就是促進台灣安全，確保地區穩定，並嚇阻中華人民共和國（PRC）侵略台灣。」套一句美國政治俚語：「這是嚇阻，笨蛋！（It is deterrence, stupid !）」
請注意以下關鍵章節，包括第一條第四項（SEC. 104）的指定和改名台灣代表處；第二條第四項（SEC. 204）的台灣安全援助倡議；第五項，關於不對稱能力定義的要求；第七項的軍事規畫機制。以及第九項，優先考慮台灣的超額國防物品轉讓。
多項章節彰顯「和平制約」
認定台灣是非北約盟友
另外，同樣是在第二條，第十項條文涉及對台灣進行快速軍售，並要求美國政府須因應中國對台力量而提出威懾措施；第十二項攸關增加年度戰爭儲備和對台灣的支持；第十三項是將台灣指定為非北約主要盟友。而第三條第一項則指出，應對中國對台的各種影響、信息行動，美方應提出戰略。最後，法案第八條的標題則是「兩岸穩定的威懾措施」。
如果這些重要章節還不能明確彰顯該法案的核心目的和內涵，以及美國國會對台灣防禦的堅定承諾，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了。我的結論是，該法案將成為影響美中台三國正面與和平關係的最關鍵因素之一。
雖然我認為此法案無償提供的美元數額，不足以滿足台灣的長期需要，但加上其他後續的補充條款，以及未來預期的支持，這項法案至少是朝著正確方向邁出的一大步。我最主要的批評是，除了SEC. 204的結尾條款（要求只有在台灣較前一年度增加了國防開支時，才能提供此類資金）之外，其他條文並未明確附加台灣須先具備的相應條件，這可能會誤使台灣人相信一切都可以依賴於美國政府。
在歷史上，一個國家侵略另一個國家，有兩個必要的要素：實力和意願。誠然，對於這個法案總有兩種解讀方式：挑釁或嚇阻。當一個侵略者對一個弱小甚至是諂媚的對手擁有壓倒性力量時，後者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會被前者視為挑釁；反之，如果後者挺直腰桿並與其他強國結盟時，它的一切舉動都會對霸凌者造成威懾。
很明顯，TPA起草者對中國的實力發展幾乎沒有控制權，因此，他們轉而使用嚇阻手段來抑制中國侵略台灣的意願。也就是，這個法案全為嚇阻。嚇阻是國際關係學中預防軍事衝突相關的核心概念，可悲的是，儘管孫子早就闡明了這一概念，它在台灣卻沒有被廣泛接受或理解。
不開戰背後是「某種嚇阻」
可借鏡阿拉伯與以色列
我在台灣的許多朋友問：「你能提供一些歷史上的例子來說明嚇阻戰略實際上阻止了戰爭嗎？」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他們問的是沒有發生的戰爭原因，我們很難判斷事情沒有發生的原因，不是嗎？
然而簡單的答案是，嚇阻總是在某種程度上存在的。因此，你可以說，每場從未發生過的戰爭都是出於某種嚇阻。土耳其沒有攻擊希臘，可以歸因於北約的嚇阻；北韓不攻擊南韓，當然是出於嚇阻（儘管朝鮮人會說他們是在嚇阻美國的攻擊）；阿拉伯人不攻擊以色列，當然是出於嚇阻（這可能是台灣最需要學習的例子）。
歷史上有很多兩個大國長期、間歇性衝突的例子。像是伊朗／波斯與他們以西的任何敵對力量、中國與蒙古、土耳其人與歐洲人。土耳其人在1529年和1683年襲擊了維也納，在其間的153年中，每一年，土耳其人和奧地利王朝都是敵對，在那些年裡，土耳其人每年都想占領維也納。他們為什麼不呢？因為他們要嘛認為攻擊不會成功，要嘛因為他們認為代價太高——這是嚇阻效果。
長期有效的嚇阻，在歷史上不乏其例。法國人在1453年阻止了英國人的攻擊，此後經歷二四○年相對和平的日子。儘管如此，交戰是鄰國的天性，所以不能斷言嚇阻效果是永久性的，但如果台灣人效仿以色列人，中國就不會輕易觸險，更不用說美、日等國屆時可能的干預。正如烏克蘭最近成功的軍事行動所表明，所有主要大國都更願意支持一個勇敢的戰士和潛在的贏家。
總而言之，我擔心中國領導層正在努力使戰爭成為一個可行的選擇，但我認為他們還沒有做到。中國可以愈來愈接近能夠以武力征服台灣，問題是，這是一個移動的目標，隨著中國變得強大，台灣也會變得強大，而台灣的優勢，在於能夠看到中國如何發展自己的能力，並發展自己的反制能力。
推動《台灣政策法》的美國參院外委會主席孟南德茲（左3）及共和黨籍參議員葛瑞姆（左4）曾於今年4月率團訪台。（圖／總統府提供）
美立法阻中國「侵台妄想」
政經打壓、心戰仍難防
另一種可能是，中國可能會對台灣進行封鎖。封鎖是一種戰爭行為，這是台灣和美國除了通過TPA之外，還必須計畫因應的部分。當然，有各種各樣的封鎖和嚴重程度，我預期中國會從低度的封鎖開始，然後自此逐漸地升級。
然而，這也將是各界衡量台灣抗爭意志與希望獨立程度的好方法。我認為中國經濟還沒有做好全面封鎖台灣的準備，中國進口約80％的石油，其中只有大約15％來自俄羅斯。中國的大部分石油都來自海外——其中大部分通過麻六甲海峽，美國可以輕鬆關閉麻六甲海峽以反制中國的封鎖。
總之，TPA不但將阻止中國妄想它現在做不到的事情，但也有望阻止它在未來的冒險。另外，有這麼多關於中國入侵的討論，卻幾乎沒有人談論他們究竟將如何實施的細節，雖然我認為台灣應該為攻擊做很多準備（比如拋棄花俏的驅逐艦與戰鬥機，而把錢花在反艦導彈上），卻更需要認真思考中國真正對台的可能行動，並據此因應；尤其是對中國沒有實際入侵、卻不斷施加的其他各種政治、經濟、心戰壓力，台灣將如何應對。
無論TPA是否通過，台灣仍須承擔所有的備戰工作，以使整個嚇阻策略的設計發揮作用。退一萬步來說，如果台灣人民認為可以接受中共的統治的話，它總是保留投降的權利。如不然，如果您想要和平，請為戰爭做好準備（拉丁名言：Si vis pacem, para bellum !）。決定權在台灣！
作者簡介_湯先鈍 Simon H. Tang
Californian State University, Fullerton 與 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 Long Beach兼任教授；台灣大學法律系學士，PhD of Claremont Graduate Universi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