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集體拒繳爛尾樓房貸，房企倒債壓得銀行無法喘氣，政府稅收大減、赤字暴增、銀行造血功能大跌，中國金融風暴的警訊，愈來愈響。
中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簡稱「發改委」）是負責擬定全國經濟和社會發展政策的最高單位；8月10日發布了一個令人爆笑的重要政策通知，發改委召集相關部會、電商平台、相關業者開了多場座談會後，慎重發布《關於遏制「天價」月餅、促進行業健康發展的公告》，其重點是：禁止銷售「天價月餅」。
發改委定義的「天價月餅」，紅線畫在售價500元人民幣（約新台幣2220元），各五星級飯店、全國知名糕餅業者推出的月餅禮盒，紛紛出現整齊劃一的「499元」尊榮禮盒。
從農村擴展到全國性機構
銀行倒閉風暴升級
就在發改委再度大張旗鼓擬定消滅天價月餅的隔天，遠在兩千公里之外的深圳市福田區，幾百名群眾齊聚在當地中國民生銀行的門口，高喊「民生銀行還錢！」穿著藍色特警制服的公安嚴格戒備，高舉「警察執法，敬請配合」旗幟與群眾對立。
相較於「天價月餅」，深圳福田的抗議群眾觸犯「保持金融市場總體穩定」的天條，事態當然更為嚴重。
10月或11月，中國共產黨即將召開20次全國代表大會，以確認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連任，幾十萬名各級領導換屆、升官。敏感時刻，各地卻因房地產開發商倒閉，爆發購屋群眾拒繳「爛尾樓」（停工中的預售屋）銀行貸款，甚至群聚銀行門口拉白布條抗議，地產商的破產危機延燒成銀行倒閉風暴。8月11日的深圳福田群眾抗議事件，更將銀行倒閉風暴的層級，從小型農村銀行升高到全國大型民營商業銀行。
中國民生商業銀行總資產超過7兆7千億元人民幣，以4.44元的匯率換算，是超過新台幣34兆元的巨型金融機構，是台灣最大的金融機構國泰金控（總資產11兆元新台幣）的3倍；除了商業銀行，民生銀行旗下還有金融租賃、基金管理、境外投資銀行等，集團控股公司「中國民生投資集團」（簡稱中民投）由中國最大民間商會「中華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發起，是喊水會結凍的國家及金融投資集團。
近年民生銀行以驚人速度崩壞，花旗銀行七月底發布關於中國銀行體系安全的研究報告，估算民生銀行對「高風險地產公司」，也就是對恆大與佳兆業等一連串爆發違約倒債業者放款金額，高達1300億元人民幣（幣別下同），占民生銀行放款餘額的3.2％，占民生銀行一級資本（即第一類資本）的27％，是中國全國性商業銀行中最可能被地產風暴拖累的第一名。
高喊「民生銀行還錢」的深圳福田群眾，就是要求民生銀行償還佳兆業地產公司違約的相關理財商品。
即使在銀行安全訊息被嚴格封鎖的中國，民生銀行的危機也早就不是新聞，不需要花旗銀行點名，中國媒體早就大篇幅報導「民生銀行無役不與」，所有涉及倒閉風波的超大型地產開發商，民生銀行都是放款大戶。
2020年中國恆大爆發財務危機，民生銀行是恆大最大的銀行債主，當年6月底的帳上，民生銀行對恆大授信額度高達500億元，實際放款金額將近300億元。
恆大是民生銀行「戰略合作夥伴」的第一位，除了恆大，民生銀行還跟23家房企簽署戰略合作協定，到今年8月，這23家房地產開發商已有19家發生財務危機（公司債無法兌現、連結理財商品無法償還或銀行貸款延滯）。
檢視其他已經暴雷的房產集團，民生銀行對綠地授信額度600億元，對佳兆業200億元，融創、金科、正商、當代置業、榮盛、花樣年等，都在100億元以上，民生銀行名列許多倒債房企往來銀行前5大。
民生銀行崩壞令人擔憂
曝險金額恐被低估
花旗銀行估算民生銀行對「高風險地產公司」有1300億元的曝險，恐怕還是刻意低估，避免刺激中國政府。新浪網引用財經新聞平台《財熵》的「不完全統計」，對陷入流動性風險的房企授信額度達到3063億元，是民生銀行一級資本的64％。
民生銀行的主要股東也頻頻爆發倒債風暴；銀行股東雖然理論上與銀行經營有防火牆，但實務上中國銀行大股東關聯交易（即關係人交易）盛行，大股東掏空銀行的傳言不斷，而民生銀行是重災區。今年7月，北京金融法院裁定，民生銀行大股東「泛海控股」持有18億股民生銀行股權凍結3年。泛海持股民生銀行將近5％，近來陸續爆發美元公司債到期無法償還、紐約建案貸款違約被銀行接管等，中國境內的人民幣債券也違約。
在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銀保監會）的強力監督下，民生銀行過去兩年做了重大變革，包括壓低不良資產規模、大賣帳上房企公司債等，但市場並未因此安心，民生銀行的股價持續創新低，至8月12日的A股收盤價3.64元，只剩帳面淨值的32.7％，「股價淨值比」折價幅度高達67％、本益比剩4.7倍。
民生銀行的困境絕非個案，中國的商業銀行從農村小銀行到全國大銀行，放款集中在房地產是眾所周知的通案，「銀行等於地產商」的描述雖然過度戲劇性，卻接近事實。花旗銀行保守的評估報告，在民生銀行之後，還有赫赫有名的中信銀行、中國光大銀行、華夏銀行，早年與民生同列四大民營銀行的上海浦東發展銀行，同樣被壓得喘不過氣。
截至8月12日，88％的中國A股上市銀行股價跌破淨值，比倒債重災區的地產上市公司（44％跌破淨值）、被封鎖窒息的交通運輸業（28％跌破淨值）還慘。帳面上，中國42家銀行股去年稅後純益將近兩兆元，占全體上市公司獲利的38％，但是，連龍頭中國工商銀行的本益比都只有4.5倍。
資產負債表收縮
中國陷惡性循環
連「五○○元月餅」都要管的北京政府，用盡各種政策手段避免銀行倒閉風潮。因為爛尾樓爆發群眾抗爭事件的河南鄭州，當地政府提出四種救房企模式：第一全部丟給政府善後；第二，找國企、金融機構來提供新資金；第三是由政府擔任重整人來保證項目（指房產）交付；第四，由政府專案融資，建成後轉成租賃房。四種方案程度不同，都由地方政府善後。
問題是，中國今年從中央到地方，稅收大減，上半年中央加地方所有稅收、費用、賣地收入等，加總財政收入僅13.32兆元，比去年同期大減14.6％；而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5月開始一波「拚經濟」的強力政策，政府支出高達18.37兆元。
稅收大減、支出大增，結果今年上半年地方政府財政赤字高達5.57兆元，比去年同期幾乎翻了一倍。省級政府加直轄市共31個地方政府全數出現赤字，連以往最大的財庫上海、北京亦然。
中國正陷入「資產負債表收縮」的惡性循環，房價下跌、消費緊縮、政府拚命舉債、降利率、逼迫銀行放款、擴大公共建設，卻無法刺激銀行放款，整體銀行貸款年增率從2019年之後一路下滑，到了4月竟跌破10％，造血功能大跌。
更糟的是，最新出爐的7月人民幣貸款只增加6790億元，遠低於估值1.12兆元；銀行貸款之外的社會融資新增金額7561億元，不只遠低於預估的1.3兆元，更只剩6月分5.17兆元的7分之1，比去年同期少了3千多億元，創6年來單月最低紀錄。
中國經濟收縮，銀行體系生重病，在中國共產黨第20次全國代表大會完成歷史政治任務前，北京政府一定會用盡洪荒之力摀住金融風暴。相較之下，發改委管管「天價月餅」，那可是輕鬆到半夜都會笑醒的好差事了。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 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