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史無前例的超強復甦,畢竟是百年一見的疫情下所催生。也因此,達柯認為,雖然明年美國經濟的主旋律仍是「擴張」,但擴張的速度將相對放緩,「生產、貿易和勞動參與率的回升,使得供應鏈逐步恢復;疫情的改善、穩固的家庭財務狀況和就業的反彈,則有助於推升消費支出…。」達柯表示。
簡言之,展望2022年美國經濟,達柯的定調,是一場經濟日漸回歸正軌的「溫和復甦」。
但,若進一步細究,會發現所謂的「回歸常態」以及「加速正常化」,在全球不同的主要經濟體中,又有各自不同的樣貌…。這,就帶出了展望2022年全球經濟的第2個「關鍵字」:分歧。
例如,全球第2大經濟體中國,在「共同富裕」的大旗底下,它的「正常化」,就是與美國截然不同的另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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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向不同調的「溫和復甦」之路
美國緊縮、中國放寬,日本、歐洲以不變應萬變
「中國是一個特殊的故事。」這是大摩報告對中國來年經濟的定調。特殊,因為有別於歐美等其他主要經濟體在2022年的溫和復甦,大摩指出,中國的經濟成長正迎來歷史性的反轉「拐點」。「我們已將中國2022年到2025年GDP平均年成長率預測,下調40個基點,至4.6%…。」報告略帶悲觀地指出。
無獨有偶的是,高盛(Goldman Sachs)也在展望報告中提到,其已將明年中國GDP成長下調至4.8%,「這樣的預測低於市場預期。」報告強調。
究其看壞中國經濟的緣由,高盛與大摩解釋,主要原因是中國房地產業成長動力的匱乏。此外,高盛指出,在過去的週期中,中國官方都會透過更積極的寬鬆政策來應對經濟成長的放緩,「但如今,官方的政策基調似乎正發生變化。」
什麼變化?高盛表示,過去,中國經濟如果出現嚴重的下行風險,中國政府都會「卯盡全力」拯救,但如今,中國政府不願意再這麼做了,「政策制定者似乎愈來愈重視短期GDP成長以外的目標,包括收入分配、金融穩定,以及脫碳。」報告觀察。
在這樣的「新思惟」脈絡下,高盛強調,現在,經濟出事了,中國政府還是會救,但僅止於「做得剛剛好」,多一分都不願意。
「中國經濟已進入下行週期,消費需求在轉弱,明年出口需求也會轉弱,疊加一些結構性的問題,又將進一步限制經濟成長的動力…。」談及2022年的中國,陶冬向本刊勾勒出的,同樣是一幅略顯黯淡的光景。
他指出,鑑於中國民眾的收入成長在放緩,且對房價的預期也在改變,這兩者將共同抑制中國的內需成長,其結果就是:2022年的中國消費,或將迎來「躺平」的1年。也因此,展望明年,陶冬認為,中國總經政策的主基調將往「寬鬆」的方向走,「美國是開始收,中國是開始放,至於日本和歐洲,可能是『以不變應萬變』。」
事實上,中國政府似乎也已對來年經濟可能的急轉直下,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因為,攤開今年12月中由中國新華社發布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通稿,種種罕見的「政策指導用語」,都在在顯示出中國政府對2022年的「戒慎恐懼」。
例如,通稿僅約1萬餘字,卻提了多達25次的「穩」字;又例如,「必須看到我國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預期轉弱的三重壓力。」對於這些字眼,長期觀察中國經濟的台經院研究六所所長吳孟道向本刊指出:「這應該是我所見過,中國官方史上最悲觀的一次『展望定調』。」
場景切換到歐洲。如同中美之間的展望分歧,英吉利海峽的兩端,也是兩樣情。
12月16日,憂慮通膨惡化的英國央行,出乎市場意料領先全球央行宣布升息0.15個百分點,但海峽另一端的歐洲央行,在同一日卻表示還要持續「加碼」購債。
在16日的利率決策會議後,歐洲央行雖指出,預期在明年3月前終止規模1.85兆歐元的緊急債券購買計畫(PEPP),但也強調在常規購債(APP)部分,非但不會結束,還要持續加碼。預計常規購債規模將由現行的每月兩百億歐元,提升至明年第2季的4百億歐元,之後緩步下降,最終在2022年10月恢復至兩百億歐元。
對於歐洲央行持續寬鬆,高盛在報告中解釋,原因在於歐盟潛在的工資和通膨壓力仍相對溫和,「不僅薪資成長疲軟,長期產能過剩也仍存在。」
「不同於美國,歐洲距離升息還非常遠。」歐洲央行前首席經濟學家伊辛(Otmar Issing)接受本刊專訪時指出。呼應伊辛的說法,高盛預期,歐元區要升息,可能至少要等到2024年第3季度。
總部位於比利時的歐洲知名智庫布魯蓋爾(Bruegel)副主任德梅齊(Maria Demertzis),近日在接受英國《金融時報》專訪時,表示歐洲央行之所以不願過早升息,是因為「很怕再度犯錯。」犯什麼錯?答案是「歐債危機」的錯。
德梅齊解釋,一一年歐債危機之所以爆發,原因之一,就是歐洲央行當時過早升息,導致歐洲出現「金融分裂」,體質較弱的「歐豬五國」(葡萄牙、義大利、愛爾蘭、希臘、西班牙)瞬間債壓猛增。而如今,歐盟整體通膨壓力雖仍溫和,歐盟第一大國德國的通膨卻已來到29年新高,歐洲央行的貨幣決策拿捏,再度成了高難度挑戰。
同樣是12月中,日本銀行在例行性的金融政策會議中,做出了「維持既定超寬鬆利率政策」的決定。事實上,日銀總裁黑田東彥早在此前晉見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時就表示過,為實現2%的穩定通膨率目標,持續實施貨幣寬鬆政策,已成為日銀不得不的選擇。
整體看來,在「回歸正常」的基調底下,主要經濟體對於「拆掉輔助輪」的程度,又會因為各自面臨的通膨與經濟壓力而有所不同,這些因素,像是襲向全球經濟的意外陣風,隨時可能讓還在尋找平衡點的經濟動能半途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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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美、日、中等國因面臨的通膨壓力與經濟復甦步調各異,導致各國央行貨幣政策高度分歧。(圖/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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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道陣風會減弱,抑或變暴風?
通膨衝擊、變種病毒在側,共伴效應將一觸即發
第1道陣風,是通膨。
展望明年,高盛報告指出,全球經濟面臨的最大風險,可能是供應鏈問題與勞工薪資快速上揚而導致的通膨上升。高盛分析,儘管多數商品的供應緊縮態勢可望在明年獲得一定緩解,但即使如此,目前供應鏈的壓力仍然非常大。
「半導體、耐用品和能源市場的庫存水位非常低。」高盛憂慮,在這樣的環境下,無論是因為中國的疫情再爆發導致小型局部停產,或因寒冷冬季導致能源需求激增,乃至其他的短期供應鏈中斷,都可能快速推升通膨。
而通膨一旦飆高,無疑會導致主要央行採取更大的貨幣緊縮措施。「這將對全球成長前景構成下行風險,特別是新興市場經濟體,因為這些經濟體最容易受到聯準會緊縮的影響。」高盛指出。
瑞銀(UBS)也在報告中提醒,有多個潛在因素可能導致通膨居高不下,例如嚴冬導致大宗商品庫存大幅降低,推高價格;另外,全球加強環保監管,可能意味著汙染稅高於預期;再者,則是全球勞動力市場未如預期地復甦。
瑞銀也表示,這種情景將為市場帶來多重風險。第1,物價持續上漲,可能打壓消費需求。第2,央行官員可能會誤判數據隱含的信號,進而過早、過快或過於激進地升息。第3,一系列「暫時性」衝擊加上央行的不作為,可能影響消費者和企業對通膨的預期,導致通膨最終「自我實現」。
與通膨密切相關的另一個風險,是變種病毒。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WHO)最新統計,新冠肺炎變種病毒Omicron已在全球89國現蹤,美國紐約州單日確診病例新增超過兩萬人,創下去年3月疫情爆發以來的新高,英國、澳洲、韓國也因Omicron的入侵,確診數不斷創高。
「我們的預測是,這將使全球經濟再增加約5.3兆美元的損失。」12月初,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首席經濟學家戈匹納斯(Gita Gopinath)對外坦言,Omicron造成的經濟損失,恐遠遠高於預期。而當疫情再起,供應鏈中斷,無疑會讓持續升溫的通膨雪上加霜。「最壞的情況是,疫情可能會持續更長的時間,供應鏈中斷時間也會更長,因而帶來更多通膨壓力,最終導致停滯性通膨。」戈匹納斯說道。
與戈匹納斯有志一同,根據本刊對全球權威經濟學家的問卷調查,當被問及展望2022年全球經濟的主要風險時,逾7成受訪者提到的最大風險,正是「通膨」和「疫情再起」。「Omicron的迅速傳播進一步證明,通往後Covid世界的道路仍然漫長…。」達柯如此評論。
回歸「正常化」之路恐將遭遇的另一道陣風,是全球貨幣政策的分歧。
「近幾十年來,幾次知名的金融危機事件中,如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或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背後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影子存在。」吳孟道指出,各國分歧的貨幣政策,不僅無法營造一個有利於經濟復甦的環境,甚至可能導致原已脆弱的經濟再度出現衰退。他甚至警告,「這一次,情況可能比過往更慘烈。」
更慘烈的原因,正是資金流竄的規模恐將史無前例。吳孟道強調,當前因疫情而起的市場資金氾濫問題,有可能會與貨幣政策分歧互相加乘,形成所謂的「共伴效應」。簡單來說,在過去兩年「史無前例」的全球資金寬鬆之下,一旦國際熱錢開始受到貨幣政策的驅動挪移,移出的資金規模自然也就可能「史無前例」,這無疑將進一步加劇金融市場的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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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出口強勁、內需漸回溫
整體景氣熱絡,GDP維持高成長
回到台灣,展望2022年,台經院院長張建一指出,整體來看,台灣的景氣依舊熱絡,經濟成長主要仰賴民間消費支撐,出口及民間投資雖然維持強勁,然因為比較基期偏高的影響,對經濟成長貢獻度將下滑。
根據台經院11月公布的最新預測,在台商回流挹注、半導體龍頭大廠、電動車及工具機等業者持續擴張資本支出之下,加上5G、綠能投資逐漸升溫,外加五倍券等振興措施的帶動,2022年台灣GDP成長率仍有望達到4.1%的中高級水準,「保二、保三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張建一說。
然而,談到國際關注的通膨風險,台新投顧總經理李鎮宇提醒,台灣目前物價漲幅看似溫和,但不可低估未來的通膨壓力,因為,有別於目前市場熱議的「資金通膨」,李鎮宇強調,未來還會有兩個「結構性通膨」入侵台灣:「一個,是全球加速減碳推動的『綠通膨』;另一個,是全球半導體稀缺導致的『矽通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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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望2022年,多數法人普遍預期,台灣整體景氣熱絡依舊,惟經濟成長重心料將轉向內需消費。(攝影/劉咸昌)
綠通膨、矽通膨是未來課題
「零碳排」還有長遠路,半體體缺工也是困境
「台積電到南部設廠,很多第一線作業員月薪2萬8、現在開到3萬2,還是找不到人…。」李鎮宇以台積電缺工為例,這背後代表的,是以台積電為首的半導體供應鏈,勢將透過調高薪資,積極向其他產業「搶人」,「這將迫使其他產業跟進提升薪資,最終把台灣整體薪資往上拉。」李鎮宇娓娓道來他口中的「矽通膨」光景。
除了「矽通膨」之外,在李鎮宇眼中,台灣因為產業結構與地理條件的限制,推動「零碳排」的成本遠比其他國家高,導致「綠通膨」的壓力也比其他國家大。「通膨會是台灣未來3、5年,甚至8到10年都無法迴避的問題。」李鎮宇指出。
至於台幣匯率走勢,李鎮宇認為,考量中國開始推動「共同富裕」,使得台商人心惶惶,估計明年仍會有一批台商回流,台幣基本面很難弱到哪裡去。
不過,李鎮宇觀察,目前市場對聯準會升息時程的預期尚未完全確定,因此,台幣明年上半年的表現應該會稍弱一些,「等到明年美國確定第一次升息後,資金才會開始從美國出去,到時,台幣就會比較穩。」李鎮宇說。
展望2022年,有別於過去1年的V型反彈,「溫和的復甦」將成為全球經濟的主旋律,但這場以「走向正常化」為名的曲調,仍不時會出現些許「風險」訊號及雜音:失控的通膨、再起的疫情、全球分歧的貨幣政策,乃至快速降溫的中國房市等,都可能讓這場復甦樂章,在演奏中途「變了調」。
但無論如何,過去兩年支撐全球經濟的「輔助輪」準備卸下,「正常化」的樂章即將奏起,當美國籍的指揮家雙手高舉之際,聽眾們還是只能盡快坐定位,準備迎接2022年的這篇嶄新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