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羅斯林：危機讓世人變短視

漢斯．羅斯林（Hans Rosling）為那些在一片愁雲慘霧中悲觀不已的人，帶來一劑解藥。現年六十一歲，是瑞典著名的醫師兼醫學教授的他，運用統計數字，說明經濟進步如何使世界更美好，這個說明短片，已在YouTube吸引了遠超過百萬人次的觀賞。羅斯林在他的Gapminder.org網站上，推出他設計的一張圖，用一個氣泡代表世上每一個國家，這張圖迅速在全球造成轟動。羅斯林他認為，歷史告訴我們，人類前途充滿希望。他曾親身經歷恐怖，在非洲偏遠地區以多年時間，追蹤稱為konzo的一種罕見癱症。但他也眼見進步：他找出konzo的病因，防阻了它的擴散。美國《商業周刊》採訪主任約瑟夫．韋伯（Joseph Weber）不久前專訪了羅斯林，以下為專訪內容：

美國《商周》問（以下簡稱問）：你用收入、生育率、石油消費等評估標準，在全球各地進行追蹤研究。根據你的資料，我們在進步的速度與均勻性方面表現如何？

羅斯林答（以下簡稱答）：這些資料顯示了趨同性。大多數國家正緩步趨於一致。這現象讓有些人震驚不已。我觀察基本家庭現狀：有多少孩子？孩子存活狀況如何？在這方面，世上大多數國家已經大體類似：都有兩到三名小孩，平均壽命都超過六十五歲。我喜歡用美國與越南相比較，就壽命與家庭大小而言，越南只落後美國一代。若從家庭收入標準觀察，越南落後四個世代。

問：你發現，這是大多數亞洲國家與阿拉伯世界的典型寫照？

答：讓人稱奇的是，竟有這麼多大國，如埃及與巴西，能以較瑞典更快的腳步，將兒童夭折率降低五○％到一○○％。而直到去年，瑞典還為中國提供開發援款！你可以為中國提供許多東西，但他們不需要錢。他們現在是美國的債主，瑞典為什麼還要給中國錢？

不過是一個小小挫折

問：這波不景氣以驚人速度席捲全球。復甦腳步能同樣迅速嗎？

答：我用的是國際貨幣基金（ＩＭＦ）預估數據。我若將國家氣泡回歸一九七○年，將世界進步預估推向二○一四年，你在圖中幾乎見不到這場危機。它不過是一個小小挫折罷了。世界這次退了兩步，有些國家退得比其他國家多，但中國沒有退！

問：這場危機可能意指，中國將更快趕上？

答：這場危機帶來的一大風險是世人變得短視，對貿易失衡、農業補助這類重大長程問題不加聞問。在後工業社會，經濟重點是下一季的發展成長。但在印度與中國，他們想的是幾十年、幾世代的長遠大計。

問：就長期而言，例如事隔二十五到五十年以後，你認為世人對這波不景氣會有什麼樣的評價？

答：那得看德黑蘭街頭與巴基斯坦山區出什麼狀況而定。事情可能變得很糟。不過我們得感謝（前美國總統）喬治．布希，因為他見到大權已從G7（七大工業國）移轉到G20（布希去年邀集全球二十經濟大國領導人，在華府舉行高峰會）。這二十大國的領導人現在能彼此對話。中國與美國可以討論、協調刺激方案。

問：由於這波不景氣，你認為美國會落後其他國家嗎？

答：我們不需擔心落後。芬蘭發財對瑞典並非壞事；加拿大富有而健康，對美國也不是壞消息。重點不在於落後，而在於成長與共同生活。

問：現在有沒有什麼值得我們稱慶的事？

答：G20的崛起。西方國家的傲慢與向後看的態度，已走到盡頭。我開了一個玩笑說，布希總統向英國首相借錢，但首相一貧如洗，兩人於是飛到巴西、沙烏地阿拉伯、中國與俄羅斯告貸。在達佛斯（Davos）峰會期間，有人問中國領導人，他對美國新總統的建議，他答說：「有的，對你的債主，你得客氣一點。」

大國之間也不再有衝突。中國無意對俄國放槍，沙烏地阿拉伯也沒有與伊朗開戰。

問：有沒有什麼讓你悲觀的地方？

答：美國與中國之間可能爆發戰爭嗎？我們曾與英、德、日以及美國打過仗。我擔心的是，在這個後工業社會，我們變得不能採取前瞻二十五到五十年的行動。整個系統有可能變得非常短視與懼外。

問：根據你的資料，就成長而言，中國這類國家與美國、甚至整個西方社會，將呈現什麼樣的對比？

答：值得擔心的是，阿富汗與索馬利亞這些國家。隨著中國與西方國家差距不斷拉近，新興經濟體與最貧窮的十億人之間出現一道新鴻溝。莫三比克總理曾說，建一個國家就像造一架飛機一樣，得造好了才能飛。你必須先建好學校、有了中產階級、有了銀行這些基本架構以後，才能求其成功。新興經濟體已經完成這類基本架構建設，但一些最窮的國家還做不到。

問：我們見到政府為扭轉經濟頹勢採取大規模干預行動。根據你的資料，這麼做是好，是壞？

答：美國能如此強盛，靠的是過去政府在基礎設施、教育與醫療保健方面的投資。在金融方面，美國這一次沒能規範市場，令我不敢置信，因為美國金融市場顯然無力自我規範。比起美國，瑞典的公共衛生服務成本較低、效果較好，但美國的系統能在許多小地方提供較佳服務。

採取實事求是的作法

問：你在台上讓人看得目瞪口呆的手法，證明「看似不可能的事，其實可能」。從經濟與社會角度而言，你這句話指的是什麼？

答：如果你將今天的印度與我當年以學生身分初訪時的印度相比，你會見到變化之大。大家庭、經濟停滯的現象，已為小家庭、迅速成長的經濟取代。非洲也變了，從前中古社會轉型為十九世紀工業經濟。雖或有一些愚蠢的領導人，有太多貧窮，但成功事例也不在少數。看迦納就知道！如果一年成長七％，不出十年，你（的國內生產毛額）就能增加一倍。

問：你為什麼這麼樂觀？特別是你既曾在貧窮落後的國家，研究饑荒這類惱人的現象，為什麼還這麼樂觀？

答：或許是因為我在度我的第二生。我在三十歲那年得了睪丸癌，告別了第一生，但放射性治療救了我。我現在六十一歲，很健康。我很慶幸。

我的父親是烘焙咖啡的工人，我是我們家裡第一個上學時間超過六年的人。一九七二年，我在印度班加洛（Bangalore）讀公共健康，見到無所不在的貧窮，但也見到非常好的學生與蓬勃的產業。我曾在非洲工作，曾推動與中東與拉丁美洲的建教合作。我在古巴實地考察，與古巴領導人卡斯楚（Fidel Castro）就研究設計問題辯了一整夜。我可以說經歷了人類進步過程中許多躍進、許多走不通的死巷。

面對這些資料，我採取實事求是的作法。倒不是說我樂觀，只是我知道埃及的兒童夭折率已降到四％。一旦了解這世上進步的實況，別人會為你安上樂觀派的標籤，但最底層十億窮人問題依舊讓我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