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年初，高盛哈繼銘直言，人民幣匯率很可能貶破一比七。一年後，預言幾已命中。此刻他認為，中國房價持穩、資金外逃，但中國仍將大力推動全球化，以鞏固經濟優勢。
編按：二○一六年初，《今周刊》專訪高盛私人財富管理中國區副主席哈繼銘，他直言，「人民幣匯率跌破七，可能性是很大的！」，當時對美元匯率還在約六．五；一年過後，人民幣來到六．九五，逼近他預言的關卡。展望未來，他如何看待中國經濟？時隔一年，本刊再次邀訪哈繼銘，為讀者解析全局。以下是專訪整理。
過去中國政策以增長為主，一七年中國經濟局勢，則是以穩定為主。如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及「要穩定、控制風險」，所以國內生產毛額（GDP）增長目標，我估計還是在六．五％左右，比一六年稍微慢一點。
外界或許認為，GDP增長率放慢，代表風險降低，但為達增長目標，中國的債務也還在上升，只是增幅不像過去那麼快，所以一七年，中國的債務負擔率可能會進一步上升。
壓力一〉房價漲勢中止 資金外流的坑洞持續擴大
一七年中國經濟政策最大的不同，可能是房地產。一五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其中一個重點是「鼓勵個人與機構買存量房出租」，但到了一六年，公報則明文指出：「房子是拿來住的，不是拿來炒的。」換言之，一六年看到經濟不行，鼓勵大家買房子，於是看到房價暴漲、大宗商品也大漲；我預期接下來兩、三季，局勢可能會倒過來，房價會持穩、甚至低迷，並進一步抑制大宗商品的價格。
- 存量房：指已被購買或自建並取得所有權證書的房屋。
但中國調控房地產，應不會是持之以恆的行動。畢竟沒有房地產帶動，經濟增長達不到目標，所以到一七年下半年，可能又會放鬆，一下緊一下鬆，這種缺乏政策一致性的結構，可能導致泡沫越吹越大。
至於人民幣匯率，與房地產兩者是互相關聯的，政府鼓勵大家買房子，一定程度緩解匯率貶值的壓力，也緩解資本流出的壓力；因為大家在國內買房，能賺很多錢，看到房價的上漲後，實際上多會把錢留在國內。
但是一七年，政府又覺得房地產漲得太多了，要調控。當中國房價很貴、租金回報率也遠低於香港及許多國家，大家又想把錢拿出去，不想在國內投資了，這就導致資產價格與匯率的變化。於是，我們最近看到一系列資本管控的政策，尤其是對於企業的管控。
現在還有一個坑洞，就是中國規定，每人每年可以兌換五萬美元的外匯。十四億人乘以五萬，是七十兆美元，這數量是很大的！中國外匯存底，目前僅約有三兆美元，所以接下來，中國可能也會管控個人換匯，因為不管的話，外匯存底應該很快就沒有了。但這種管控不會是明文規範，是執行時，力度完全不同。（編按：一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間，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表示，將改善個人申報外匯作業、細化申報文件內容，並加強抽查及懲處違法換匯行為，但不調整現有的換匯額度。）
▲政策有強力打房的味道，今年中國房市恐將陷調整。(圖片來源/CFP)
壓力二〉市場缺乏信心 國企改革沒動力成效有限
儘管如此，資本還是會往外流，我覺得可能到了一七年、要不了多久，（外匯存底）會降到三兆美元以下。那樣的話，又會使大家產生預期，好像中國外匯存底越來越少，頂不住匯率，可能造成惡性循環。
有人說，不如讓人民幣一步到位、一次貶值？我最近認為，漸進貶值或一步到位貶值，效用恐怕都不理想，市場的貶值預期還是繼續。因為中國貶值壓力，並不是貿易逆差。如果壓力來自逆差，貶值以後，逆差會減少或消失，對改善逆差確實有幫助，但中國進出口貿易一直是順差。
資金外流的真正壓力，來自企業和老百姓，他們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擔憂。企業缺乏安全感，這是很重要的因素，在缺乏安全感時，他們不管有什麼投資機會，肯定拿錢往外跑。這時（人民幣匯率）慢慢貶值，大家覺得未來可能更便宜，所以要跑；一下子貶值，比如說貶到（一美元兌）七塊五(人民幣），大家覺得，說不定很快會到八塊，更是要跑。所以匯率政策本身，無法解決信心問題，根源在於實體經濟缺乏信心，要把信心找回來。
過去我們認為，醫療、教育、文化、體育等行業的前景，是有中長期投資的價值，但這些年來，中國值得投資的越來越少，錢越來越多，都瞄準了越來越稀少的機會，使得這些原來有潛力的行業，（估值）越來越貴，現在你投資這些行業，都不便宜了。
若投資這些行業，賺了錢，下一個問題是：你如何退出？若是中國企業家，投資、獲利都是人民幣，沒有退場的問題；但如果是外資，較容易遇到資本管控的問題。投資者現在可能會先想到，要怎麼實現回報。
一七年中國將繼續推動國企改革，在這方面，看來還是加強黨的領導，而不是像過去、推動私有化的改革方式。目前更多的，是加強黨對企業的領導；例如一家公司的董事長跟黨委書記，最好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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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戰〉全球動盪不安 中國主導亞太經濟機會大
對於民營企業而言，參與國企改革，動力可能還是不足。一開始會有些民企參加，但那是一種示範效應，政府號召，他參加了，或許可以在政府那邊獲得一些好的印象。我個人研判，要看到民營企業，大規模參與混合所有制改革，並不容易。民營企業家可能想：我把錢投給了你，我卻沒有話語權⋯⋯，畢竟個別而言，民營企業家都只是少數股東，主導權還是黨來領導、主宰。
儘管從匯率到國企，中國的總體經濟挑戰重重，但是當全球化面臨逆轉危機，我倒是覺得中國發展仍相當有機會。外界將川普當選、英國脫歐，視為全球化停滯的危險訊號，但中國的前景和美國、英國很不一樣，因為中國已經是全球化最大受益者，過去二十年，美國的中產階級在萎縮，但中國的中產階級卻持續壯大。
未來，中國會繼續推動全球化；尤其當美國將退出TPP（跨太平洋夥伴協定），中國就有機會引領自己主導的RCEP（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並且透過各種平台推動全球化。例如，一七年元月，習近平總書記就將親自到瑞士、參加達沃斯論壇。當然，中國還會遇到挑戰，畢竟一個貿易協定沒有美國參加，它一定是不完善的。此外川普上台，若對中國實施出口制裁，也會對中國造成較大的影響。
哈繼銘
出生：1962年
現職：高盛私人財富管理中國區副主席暨首席投資策略師
經歷：IMF高級經濟學家、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
學歷：堪薩斯大學經濟學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