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是否為中國的一廂情願?習近平是否真的「夢太大」?
《今周刊》特別專訪澳盛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劉利剛,以長期觀察中國經濟的視野,為讀者解答六大爭議及疑問。
劉利剛答(以下簡稱答):「一帶一路」的建設,旨在鼓勵企業資本走出去,幫助發展中國家加速工業化、提升基礎設施。資本的輸出,短期內對於中國國內的經濟成長,的確不會有直接助益。
現階段來看,中國四兆美元的外匯存底中,有一.五兆美元(約四十五兆元新台幣)是投資在收益率很低的美國公債,非常沒有效率。
「一帶一路」另一個重點,就是將這些資金利用得更有效益,透過亞投行、金磚銀行、絲路基金等跨國金融機構,來投入實體經濟項目上。因為這樣的出資,未來中國外匯存底可能會下降。
另外,我們也看到去年第二季度開始,中國的資本帳戶有逆差出現,代表資金正在淨流出,同時人民幣最近也有貶值的壓力,都會加速外匯存底的下降。
但這是健康的,因為中國完全不需要現在四兆美元的外匯存底,此舉不僅可以分散美元波動造成的匯損,也對中國長期經濟有幫助。
爭議》海外砸錢 考驗中國人民的世界觀
Q2:如果「一帶一路」短期內對中國內部經濟成長沒有明顯效益,那麼計畫的長遠戰略目標是什麼?
答:很多觀點認為,「一帶一路」的目的是將過剩的產能輸出去,但我不認同,比較大的目標應該是,對相對落後的亞洲國家,進行新一輪的工業化。
當初中國、韓國在進行工業化時,日本因為擁有相對成熟的技術及較多的資金,鞏固了他們的製造、重工業在國際上的地位,而且打造的國際競爭力,迄今仍屹立不搖。
所以,中國長期的目標不應該是輸出過剩的產能,而是輸出自己在工業化階段累積的經驗和資本,並增加國際經濟、政治的影響力。
如果中國只是藉此單純輸出本國的低端產能,那麼很快地,各國抵制的力量就會很大,計畫就很難長期走下去。
答:的確,現在有一些這方面的疑慮,但是中國是一個很大的國家,對外及對內的問題,都要同步解決,因此政策也是多方面的。例如對於城市汙染,不見得需要硬體的投資,而是從法制、制度面去處理。
這絕對是中國需要加強的地方,也是「十三五」規畫中不能迴避的大問題,同時,考驗中國人民的世界觀,能不能看到「一帶一路」為中國帶來較長遠、規模也較大的好處。
疑慮》投資石沉大海?不以回報率定義成功
Q4:「一帶一路」是否能為中國某些企業帶來競爭力提升的機會?台灣可以扮演什麼角色?
答:在第一階段,跟基礎建設有關的行業,像是高鐵、能源、建築、鋼鐵、重機等這些「硬需求」的行業,是首先受到帶動的。當中國資金走出去,這些已經在海外發展的基礎設施企業,也比較有優勢。
如果「一帶一路」做得好,就會有第二階段的效果。當交通變得便捷,這些中亞國家從中國、歐洲兩端的進出口,會變得更方便。
縮短商品和服務的時間後,中國整體的製造業,也會享受到競爭優勢。另外,中國中西部的城市,因為這些建設,也會看到直接的經濟增長。
這時候,台灣的優勢就可以出現。不只電子行業,台灣在其他基礎建設也有很成熟的技術。同時,很多台商在中國生產的商品,可以透過「一帶一路」很快地走出去。例如台灣企業在四川重慶、成都的電子行業,透過直通中亞、東歐的鐵路,會比海運要縮短半個月,這樣對台灣的企業也有很大的幫助。
▲為了一帶一路,寧波港特別擴大物流基地,結合海陸,緊抓「港口經濟圈」。(圖/CFP)
Q5:和美國馬歇爾計畫對比,當時在歐洲投資成功的「民窮國弱、百廢待舉」客觀條件,似乎不存在於新絲路經濟體。「一帶一路」是否「夢太大」?
答:從資金面來說,「一帶一路」的建設國家對長期投資的資金需求,是絕對存在的,而且難以被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滿足。
因此,「一帶一路」只要做到一件事,就能成功:就是對當地的長期融資能夠穩定、持續。
另一個疑慮就是,這些透過亞投行的投資,可能石沉大海,拿不回來。其實,基礎設施硬體的收益率,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們應該看綜合的收益率,也就是對於當地市場需求的提升。
當初「馬歇爾計畫」施行,美國從投資歐洲國家復建工程所得到的獲利,只是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馬歇爾計畫」造成歐洲國家對美國商品和服務的需求和依賴,才奠定美國成為世界第一經濟強權的基礎。因此,對於「一帶一路」的成功,也不應該用狹隘的回報率來定義。
回過頭來看,這整個計畫最致命的問題,將存在第一階段。如果一開始的基礎建設沒有做好,各國就會對這個計畫反彈。因此,成功關鍵就在於能否建立起一個透明、有公信力的制度。
策略》組織架構開放透明 淡化「中國成分」
Q6:中國該如何做,來化解美國、日本或其他國家對亞投行的阻力?中國又該如何降低「一帶一路」造成「中國力量擴張」的疑慮?
答:最好的策略,當然是邀請他們加入亞投行,就像中國正在做的一樣。
另一個重點,就是中國必須在初期,就要維持透明、開放的組織架構,這就是中國需要這麼多國家加入的原因。
雖然中國在亞投行的出資比率很高,但是有了英國、德國、澳洲等國家,可以引入比較高的國際標準,監督這些融資和投資效率。
亞投行需要被認為是一個國際性的組織,而不是中國的組織。如果這點沒有建立起來,將可能遭遇很多困難。例如印尼在六○年代,就有過反華的風潮;像越南、印度等國,也對中國有複雜的恩怨。
「一帶一路」需要採取一種更開放的策略,淡化「中國成分」,要不然抗拒心只會更強。
劉利剛
現職:澳盛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
經歷:世界銀行經濟學家、亞洲發展銀行學院資深研究員
學歷: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