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全世界的金融市場都仰望著兩個人。一位是可能贏得希臘國會大選,奪下總理寶座的奇普拉斯。奇普拉斯激進左派的「反撙節」言論,讓歐盟頭痛不已,針對他可能當選,一月初,德國媒體報導,該國總理梅克爾已經做出讓希臘退出歐盟的準備。新聞一刊出,導致全球股市大跌,足見奇普拉斯對全球市場的殺傷力。另一位則是沙烏地阿拉伯石油部長納米。他從去年下半年屢屢發表油價看法,甚至說出「油價跌到二十美元以下也不會減產」震撼市場。油價大跌對全球經濟未必是壞事,但世界上重要石油出口國,有許多是「麻煩製造者」,金融大師馬丁.沃夫就認為,油價大跌帶來的「地緣政治風險」,可能是全球經濟的「黑天鵝」。二○一五年第一季,影響全球經濟最重要的人物,不是美國聯準會的葉倫或中國的習近平,而是這兩位崛起的新領袖。
奇普拉斯靠著「撕毀歐盟撙節合約」獲得希臘選民高度的支持,他的首席經濟學家米里奧斯(John Milios)主張,減記(賴帳)一半歐盟救援希臘的二千四百億歐元債務。「賴帳」在希臘本土是個充滿誘惑的主張,卻無法被歐盟接受。一旦奇普拉斯當選總理,接下來籌組聯合政府、重新提出與歐盟談判,勢必造成歐元區的金融動盪,最壞的情況會導致「希臘退出」。
希臘退出歐元,將是希臘的災難,歐洲與全球金融穩定的「黑天鵝」。
面對希臘反撙節勢力高張,媒體報導德國總理梅克爾有讓希臘退出歐元區的準備。(圖/Getty)
執政勝算高 絕望青年支持「打爛重來」
執政勝算高 絕望青年支持「打爛重來」
自從歐盟灌注兩千四百億歐元(約新台幣八.九兆元)的救援基金後,希臘的經濟的確出現好轉。觀光客人數回到二○○四年奧運以來的高點,經常帳(包括貿易與資本帳)首度出現平衡,政府預算赤字獲得控制,已經持續六年的國內生產毛額(GDP)衰退,也爬回到零增長。
但是,希臘社會卻在高壓的撙節目標下幾近崩潰。過去六年,希臘的失業率飆升至二五.八%(從○八年的低點七.三%一路攀升),實質薪資所得下跌三○%,工業生產也跌掉三分之一。
這還只是經濟數據的崩潰,希臘的社會為此付出的代價難以量化,遍布全國各大小城市的遊民人數暴增,人道救援的熱湯站(類似台灣的遊民免費便當)觸目皆是,醫療體系因為缺乏預算幾乎崩解,不只貧苦老人死亡率上升,連新生嬰兒的致死率都同步增加。整個社會安全體系,退回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景象。
現在的希臘,有三百萬人口跌入貧窮線之下,失業人口一二○萬人,另外三六○萬名就業人口收入銳減三成,雖然選擇奇普拉斯代表著金融災難的風險,但是希臘人民已經不怕了,特別是那些數量龐大的失業青年。
希臘三十歲以下年輕人的失業率,達到五○%,去年九月更曾經飆上五二%。這些年輕人沒有工作、沒有薪水、沒有存款,更遑論財產,他們將奇普拉斯的革命視為「打爛重來」的翻轉機會。反正他們手中沒有歐元,根本不在意是否退出歐元區,他們是支持奇普拉斯的鐵衛部隊。
二次大戰後至今,除了一九六七年發生軍事政變,由軍人統治七年之外,希臘都是由一群精英掌控,例如現任總理薩馬拉斯(Antoni Samaras)與二○一二年歐債危機中下台的前任總理巴本德里歐(George Papandreou),兩人都出身精英權貴家族,都上美國哈佛大學;表面上分屬敵對政黨的兩人,在美國念書時是住同一間寢室的室友,巴本德里歐的父親、祖父都曾當過希臘總理。
二○○九年總理巴本德里歐,從歐盟借到一千一百億歐元的紓困基金,緩解了希臘經濟崩潰的危機;但是紓困了兩年,希臘富人照樣逃稅,原本設定的改革目標大多數都落空,燒光了一千一百億歐元,希臘再度陷入倒閉危機,迫使巴本德里歐解散國會重新改選。一二年六月換上現任總理薩馬拉斯,歐盟的救援基金升高到兩千四百億歐元,薩馬拉斯貫徹執行撙節方案,卻導致三百萬人掉入貧窮線下的困境。
奇普拉斯崇尚左派思想,早期以知名革命家切.格瓦拉為標竿,至今生活仍然節儉。
(圖/取自網路)
崛起超快速 組黨才30個月就可望執政
崛起超快速 組黨才30個月就可望執政
奇普拉斯的崛起,代表了人民對老權貴政治的唾棄。他最近說:「一旦我們勝選,必然將割除寡頭家族與貪腐壟斷的臍帶!」將老朽腐爛的政治家族打入歷史垃圾堆的主張,不只獲得希臘選民的高聲歡呼,甚至連布魯塞爾與柏林的歐盟官員們,都樂見其成。
奇普拉斯是個不折不扣的共產黨員,從高中時期就熱中參與政治,二○○○年才從雅典科技大學畢業,二○○九年第一次選上國會議員。缺乏國際經驗,不曾獲得歐盟主流官員的承認,憑藉著一貫對老派政客的批判,以及似乎永無止境的經濟衰退,獲得越來越多落入貧苦階級希臘選民的支持。
奇普拉斯領導的左派激進政黨聯盟,也像當年南美革命政黨那樣屬於雜牌拼湊的組合,聯盟成員包括毛派、綠黨、反歐盟成員、歐洲共產黨,以及獨立的反政府人士等。過去十年一直用鬆散的政治聯盟方式運作,一直到一二年五月,眼看著有機會成為執政黨,才正式登記政黨。如果一月改選真的成為得票最高的執政黨,更創下成立三十個月的新政黨奪權的新紀錄。
左派激進政黨聯盟這輛鬆散的拼裝車,卻奇蹟地在頻繁的希臘選舉中不斷壯大,從二○○九年的國會選舉、一一年底改選、不到半年又在不信任案中解散改選,以及這次在一四年底因為總統候選人無法出爐,再度提前改選,每次的選舉都給了左派激進政黨聯盟壯大的養分,從五年前得票不到五%的邊緣政治聯盟,晉升為獲得三成選票的準執政黨。
奇普拉斯一路主張「希臘必須留在歐元體系」,卻「反對歐盟的撙節方案」,兩相矛盾的論述在一一年底的大選被視為笑話;但一二年六月再度國會改選,奇普拉斯獲得大量的媒體關注,一躍成為最大的反對黨。
當然,在快速成長的過程中,左派激進政黨聯盟的決策堅持與基層民眾在一起,不討喜的國際現實則被隱藏在幕後;加上執政的保守政府無法擺脫老朽、貪腐的形象,讓高舉革命大旗的奇普拉斯,短短不到五年內,就從國會的菜鳥一路挑戰奪取閣揆寶座。
一月九日各政黨向選委會提出國會議員的候選名單,保守派的新民主黨候選人中,有電視台脫口秀的主持人、有伸展台的模特兒、還有連續劇的演員;相對地,左派激進政黨聯盟的候選人名單,卻增加了在倫敦政經學院任教的著名經濟學家,兩相比較,薩馬拉斯領導老態龍鍾的保守政黨的困境,完全被凸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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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基層同盟 月領26K 在破房子辦公
崇拜切.格瓦拉(古巴已故革命領導人)的革命精神,奇普拉斯至今仍然維持出道時的勤儉,例如他強調自己是「七百歐元世代」,是希臘年輕人基本薪資的代表。
七百歐元換算新台幣,約為兩萬六千元,猶如台灣「二十二K」的世代,代表了受到高等教育卻在世代掠奪下失去成長機會的世代。他在政黨領取微薄的薪水,住在雅典中產階級群居的老舊房子,穿西裝不打領帶,他與他的政黨,也還在原來的小建築、小辦公室內運作。
雖然至今還未獲得歐盟主流官員的認同,奇普拉斯倒是非常積極爭取國際能見度。去年九月,他拜見了天主教教宗方濟各,回到希臘之後,他說與教宗的會面是「一場心靈的交流」,教宗感受到歐盟撙節方案加諸人民的痛苦,猶如教宗的出生國阿根廷在一九九○年代經歷超級通貨膨脹一樣,教宗感同身受。
去年的歐洲議會選舉,奇普拉斯獲得歐洲各國新左派聯盟共主的地位,在此之前,他還曾經出征競選歐盟執委會的主席,將自己的政治高度提升到歐盟的層級。去年五月歐洲議會的選舉中,左派激進政黨聯盟獲得二七%的選票,遙遙領先執政的新民主黨,也奠定了今年一月再度國會全面改選的基礎。
一月九日最新出爐的民調顯示,奇普拉斯領導的左派激進政黨聯盟以二七.一%的支持度,領先現任總理薩馬拉斯的保守派新民主黨,薩馬拉斯只獲得二三.八%的支持度。希臘的政治學者都說,薩馬拉斯要在二十五日的投票中勝出,「只能祈禱奇蹟出現」。
但是薩馬拉斯並沒有放棄,他排出滿滿的行程,跑得遠比小他二十三歲的奇普拉斯更為勤快,有時一天得跑五個城市、三個省分。薩馬拉斯高聲告訴選民,奇普拉斯賴帳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如果你們把票投給奇普拉斯,我可以說,希臘幾乎就會被踢出歐元區、甚至連歐盟的成員資格都保不住!」
薩馬拉斯說:「我們必須尊重國際條約,苦日子終究會過去,但是如果半途放棄,過去幾年的犧牲,就全浪費掉了!」
希臘現今有300萬人在貧窮線之下,難怪一般民眾對撙節措施充滿怨懟。(圖/達志)
未來考驗多 紛爭擴大 恐引發軍事政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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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二月九日,薩馬拉斯宣布提前兩個月啟動總統選舉,並且觸動國會全面改選,希臘股市竟在一天之內暴跌一三%,創下一九八七年至今,二十七年以來最大的單日跌幅。隨著奇普拉斯的聲勢居高不下,在左派激進政黨聯盟越來越可能成為執政黨的聲浪下,希臘股市暴跌後繼續下挫,到今年一月九日已經跌至七七九點,距離去年三月的高點一三六九點,跌幅已經超過四成。
如果奇普拉斯果真在大選中勝出,由於左派激進政黨聯盟席次不可能超過三百席國會議員的半數,接下來幾周他將籌組執政聯盟,奇普拉斯是否能夠組成穩定過半席次(超過一五○席)的聯盟,將是希臘的第一個考驗。
至於他高喊「減債二分之一」的政策,至今歐盟沒有任何官員回應,希臘要一直到三月,才有一筆債務必須到期償還,因此在新政府組成到三月之間,奇普拉斯與歐盟還會有時間重新檢討,或許彼此退讓,避免災難發生。
當然,任何戲劇化的情節仍然存在爆發的可能性,一旦奇普拉斯的執政聯盟籌組困難,或者新政府與歐盟發生重大衝突,希臘退出歐元的機率升高,那麼,希臘銀行擠兌,甚至軍方接管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奇普拉斯(Alexis Tsipras)
出生:1974年
現職:左派激進政黨聯盟(Syriza)主席
經歷:運動和生態左翼聯盟領導者、雅典市議會議員
學歷:雅典理工大學都市規畫系碩士、土木工程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