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國會重選 測試全球金融災難底線

一千一百萬個希臘人，正在測試人類金融災難的底線，那個《聖經》裡不斷警告世人毀滅性審判日的陰影，第一次扎扎實實地來到世人眼前。

《聖經》裡對於末日審判，有非常多的描述，《啟示錄》第十一章記載：「外邦發怒，你的忿怒也臨到了。審判死人的時候也到了。……當時神天上的殿開了，在他殿中現出他的約櫃後有閃電、聲音、雷轟、地震、大雹。」那是世界末日的描述。

希臘可能退出歐元體系，所引爆金融災難的威力，將遠遠超過我們曾經歷過的任何金融危機。這是二次世界大戰後，第一次有歐洲國家面臨換發貨幣的挑戰，更將觸發整個歐元體系的瓦解。這不僅是歐洲五億人口、二十兆美元ＧＤＰ（國內生產毛額）超級經濟體的大災難，還會連鎖造成無法控制的全球金融大海嘯。

二次世界大戰後，曾經有許多國家發生金融危機，例如二○○八年冰島在金融海嘯中滅頂，冰島克朗兌歐元一夕重貶八○％；也有不少國家被迫更換流通貨幣，被視為「流氓國家」的北韓，因為惡性通貨膨脹，在一九九二年、二○○九年兩次更換貨幣。

但是，冰島爆發危機的時候尚未加入歐元體系，沒有更換貨幣的問題，而北韓或者非洲等惡性通貨膨脹國家，都是孤立的小經濟體，影響面不大。

過去這些小國的金融危機，猶如潮汐那樣來來去去，浪頭打上岸邊也不過就激起一串泡沫；而希臘，一旦走上退出歐元的路，則必然引發大海嘯，「推倒重來」只是美麗的幻想，「生靈塗炭」才是即將上演的悲劇。

雖然希臘街頭那些失業青年憤怒哭喊，誓言要退出讓他們窒息的歐元體系；雖然國際媒體或者歐盟官員厭惡希臘人的需索無度，嗆聲要把希臘趕出歐元體系；但審判日如果到來，災難誰都逃不過。

只要嘗試模擬希臘退出歐元的場景，就會看到這個想像中的金融海嘯，帶來什麼樣的災難。

一旦希臘退出歐元區將成定局之前，最大的銀行希臘國家銀行門口，將擠滿黑壓壓的擠兌人潮，所有人都想將銀行裡的歐元存款領出。不只在雅典，希臘所有城市與鄉間、大大小小的銀行門口，全都會擠滿提領歐元的人潮，希臘將爆發一九二九年股市大崩盤之後，最大的銀行擠兌風暴。畢竟，時候到了，只要一個官印蓋下，人民存在銀行裡的歐元，都要立刻變成希臘舊貨幣德拉克馬。

災難首部曲  擠兌、擠兌、大擠兌

希臘國家銀行有將近六百個分行，不只與希臘的經濟發展步步相依，而且是國家榮耀的象徵。但是，金融海嘯後，希臘國家銀行實力大不如前，股價從每股六十歐元跌到剩下一．五歐元，已經形同破產。希臘國家銀行背負一千三百多億歐元的存款，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存款人的擠兌；此外，去年才靠著合併勉強存活的第二大銀行歐洲銀行，經營壓力更大，兩家號稱比國家還穩定的銀行，失去了歐盟的靠山，將注定要崩潰。

此時，新選出的總理尚未就職，希臘總統巴普立亞斯（Karolos Papoulias）、看守總理皮克拉梅諾斯（Panagiotis Pikrammenos）聯手透過電視向全希臘人喊話，誓言希臘從歐元過渡到希臘幣的過程將會「專業且有秩序」、「必然以保護希臘人民財產為最高的原則」。

他們責成希臘中央銀行在兩周之內完成新貨幣的發行，而在新貨幣發行之前，「每個銀行帳戶、每天提領現金金額不得超過三百歐元，以維持人民的基本消費」；至於房屋貸款等大額支出，則一律展延一個月，企業海外往來同時暫停，待新貨幣發行後再以外匯方式進行。

凍結金融交易的政令下達後，外匯市場、證券交易、銀行往來全部停止，全國將陷入窒息性的恐慌。同時進出口也瞬間急凍，一切經濟活動都戛然而止。

「歐盟絕對不敢對我們停止金援！」希臘極左派領袖齊普拉斯放話，而他有可能在6月大選後成為希臘新總理。

新貨幣大貶值  希臘勞工等同中國農民工

此外，英國《金融時報》、紐約《華爾街日報》等財經媒體，過去一路主張希臘應該要退出歐元，此時卻以頭版頭條標題，估算希臘幣「恐怕必須貶值五○％至八○％」。

「希臘幣重貶」的報導將推升恐慌，希臘勞工與公務人員在歐盟撙節方案中原本就已痛苦不堪了，勞工的基本薪資更跌到每月五八五歐元、相當於新台幣二萬三千元；一旦新貨幣「貶值八○％」的預言成真，希臘勞工的基本月薪等於崩跌至新台幣五千元，一夕之間，希臘勞工立刻等同中國的農民工。

提領不到現金的擠兌人潮，很快轉向到希臘總理府、國會大樓，以及所有公園與廣場，用石頭、火把、榔頭洩恨。此時，雅典的鎮暴警察部隊卻早已癱瘓，因為在長期削減預算之後，警察的人數與配備都急遽減少，只能應付小規模的抗爭事件，對於如此大規模的全民擠兌根本束手無策；而且，許多警察也加入擠兌人潮，忙著將手頭僅存的歐元藏好，作為最後的保命錢。

不只在首都雅典，希臘所有的海關都擠滿了帶著歐元現鈔逃亡的人潮，大家在政府還未貫徹邊境管制之前，將家中的歐元現鈔帶出國，富人階級擠爆機場，飛到瑞士、巴黎轉存海外銀行戶頭；訂不到機票的，就開車跨過邊界，將歐元現鈔存到鄰國的銀行或者親戚家中；南方的希臘人則渡船到義大利甚至埃及，設法到海外保全自己的財產。

與其說是瘋狂，希臘人心中更多的是無奈；如今，他們只能在「貪腐」與「災難」之中做出選擇。

警察忙著搞保命錢  軍事政變陰影重現

警察部隊癱瘓後，希臘只能緊急動員武裝軍人，這引發更大的疑慮。

希臘曾經有過軍事政變的不堪回憶。一九六七年，希臘軍人發動軍事政變，衝進當時的總理巴本德里歐的家中，將他軟禁，並且進行長達七年的軍事統治，當年被奪權、軟禁、並且在監禁中病死的總理，就是去年才為了推動與歐盟的財政緊縮合約，最終賠上自己政治生命的卸任總理喬治．巴本德里歐（George Papandreou）的祖父。

一九六七年的軍事政府，一直到掌權七年之後才恢復民主體制，從此軍事政變在希臘是個非常敏感的話題，更被希臘人視為國家的恥辱。這幾年希臘軍人的工作，重點幾乎都在水災、地震中的急難救助，兩年前開始發生不間斷的示威抗議活動，每次群眾抗議事件，希臘軍人僅擔負起清理垃圾、恢復街道秩序的善後工作。

現任希臘參謀總長加加斯是個年近六十歲、頭髮灰白的老軍頭，依據希臘的《憲法》，他必須向已經從軍人退休的國防部長報告，國防部長法蘭哥斯在退休轉任部長之前，擔任的職務也是參謀總長，兩人面對希臘金融動盪的情勢，既憂心，又束手無策。

然而，面對整個社會的動亂，希臘陸軍的基層軍官們憤恨不滿，他們早就對希臘軍隊的疲弱憂心不已，因為加加斯這些軍事領導已經政治化，淪為雅典政客會議室裡的花瓶。不久，一群受過良好教育、具有國際視野的基層陸軍軍官，快速凝聚並且在希臘各地形成安定秩序的力量，這群被人民稱為「愛國希臘人」（Patriotiki Greek） 的軍事力量快速崛起，發揮了安定的作用，卻也再度引發軍事政變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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撙節緊縮下  失業人數超過就業人數

以上的描述，只是想像希臘一旦退出歐元區的可能後果，會不會成為現實的夢魘，端看六月十七日第二次希臘國會選舉的結果而定。

五月六日希臘第一次國會大選，人民將大量的賭爛票投給了極左與極右的小黨，進而引發希臘退出歐元的恐慌。

在撙節方案的緊縮下，希臘勞工的薪水已經較三年前縮減三○％，退休金縮減一五％，根據德國《明鏡周刊》的描述，「從二次大戰後至今六十餘年，希臘首次發生失業人數超過就業人數的現象」，龐大的失業人口，更成了社會與政治不安的亂源。

數十年來，希臘一直是穩定的兩黨政治，選民在新民主黨與社會黨之間抉擇；但是，嚴厲的撙節方案衝擊到所有人民，兩大政黨只能祈求外援，對於國內制度改革與經濟振興束手無策。

特別是在人民失去工作、被迫減薪、縮減退休金的困苦時期，老政客們卻從歐盟大量的外援大撈油水，甚至拚命把財產挪到國外等著希臘崩潰。

去年被迫下台的前總理巴本德里歐，就是老政客的代表人物，他的父親、祖父都曾經擔任過總理，二○○九年他率領社會黨重新獲得政權，替希臘爭取到一千一百億歐元的巨額救援基金。

但是，經過兩年的執政，歐洲要求他遏止逃漏稅、阻止貪汙、縮減公營部門、延長退休年齡、擴大民營化等，巴本德里歐都交不出成績單，甚至搞得基層人民陷入水深火熱的深淵，連番引發歐洲金融危機；後來，巴本德里歐在去年十一月黯然下台，結束了他、父親與祖父延續三代的政治生命。

希臘街頭，坐在銀行門口拉琴討錢的小孩童正被銀行人員勸離，他的背後是正在ATM等著提領現金的隊伍。這是希臘國家山雨欲來的縮影。（圖片來源／法新社）

二次投票  選項只剩「災難」或「貪腐」

現在的兩大政黨領袖，右派的新民主黨黨魁沙馬拉斯（Antonis Samaras）從一九七七年就選上國會議員，還做過三任的內閣閣員，左派的泛希臘社會運動黨黨魁凡尼杰羅斯（Evangelos Venizelos）從一九九○年至今，已經做過八次內閣閣員，他們都與老政客、貪腐畫上等號，是希臘政府腐敗政治體系下的既得利益者。

但是，崛起的激進左派聯盟（Syriza）黨魁齊普拉斯（Alexis Tsipras），卻是不折不扣的共產黨員，今年只有三十七歲，二○○○年才從雅典科技大學畢業，缺乏國際經驗，唯一的優點就是一貫對於老派政客的批判。

他藉著批評撙節方案獲得大量選票，但是選後卻改口說「要留在歐元體系，不要撙節方案」，這種睜眼說瞎話的語言，證明齊普拉斯只是另一個年輕的政客，同樣只為了選票，不知節制地操弄選民的民粹情緒。

齊普拉斯的崛起，點燃了希臘退出歐元的災難之火，正是五月股災的導火線。

希臘的人民很可憐，六月十七日的二次投票，他們的選擇只剩下「災難」或「貪腐」，而他們的未來，根本不在自己手中，他們必須祈求歐美強權，像乞丐那樣不斷磕頭，巴望著外人一筆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援助金。

全世界的金融市場，能不能躲過最後審判日的災難，竟然得寄望在希臘這群沒有未來的失業選民身上，這難道不是民主體制最大的悲哀？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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